景如璋忙完赈灾事宜,回客栈时夜阑已深。
半明半暗的光在他眼底漾着,金线蟒纹袍裁出修长的身材,玉冠束发,气宇轩昂,矜贵非凡。
榆木案上的四方砚下,压着一方绣着海棠细蕊的月白绸帕。
海棠绣的灵活逼真,仿佛能闻到上面飘来的海棠花香。
前几日忙的脚不沾地,无暇他顾。
此时静下来,景如璋脑子里浮现出那日夜里的罪魁祸首,朝他扑簌簌眨眼的模样。
房里分明没燃香,心里却一阵莫名烦躁。
当朝人人敬畏的太子,竟被一个不知名的女人算计。
简直混账!
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压着嗓子怒哼一声。
“江野。”
江野闻声推门进来,转身利落将房门阖上。恭敬的抱拳行礼,等待吩咐。
江野从小跟在太子身边,对他的脾气多少有几分了解。
东宫里这些年总有贼心不死的婢女,飞蛾扑火。
无一幸免,但凡有逾矩的行为,通通杖毙。
思及至此,他不禁感叹,那姑娘好手段!
太子殿下何曾吃过这等亏?
心下又暗自为她捏一把冷汗,小命应当是没了。
“帕子出现在这,可是让你找的人有消息了?”
“启禀殿下,这绸帕用的是朝霞绸,是沈氏绸庄特有的高端新料子,目前还并未开始对外售卖,只供给沈家的几位姨娘小姐在用。”
景如璋薄唇微抿,目光定定落在海棠绣帕上,声音冷的如同淬了冰。
“沈家?哼,就这么迫不及待么?”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帕子,眼神凌厉,似笑非笑。
“赈灾之事也算告一段落,咱们也该是时候去一趟沈家了。”
连续下了一个月的雨,终于放晴。
懒起的沈玥瑶在妆奁前梳妆,琉璃鉴中的可人儿,冰肌玉骨,云鬓酥腰,清丽又不失娇媚,一双桃花眼美的极具攻击性。
锦儿红着脸娇笑:“小姐可真好看,世上男子都配不上。”
沈玥瑶浅浅一笑,模样倒是难得。
放到话本里就是个祸水。
她没有按原剧情走,醒来同男主见面,以为可以改变命运。
原想傍着沈家的财产,做个小富婆,将来挑个称心如意的俊俏公子,招来入赘。
一生平安富足。
偏在此时,景如璋找上门。
前厅来的丫鬟迈着小碎步进了屋子,低着眉眼朝沈玥瑶欠了欠身。
“小姐,老爷叫您去一趟前厅。”
沈玥瑶葱白的指尖划过妆奁上的一排镯子,玛瑙、翡翠、鎏金、岫玉、和田玉……
满目琳琅,最后将目光落在一只质地通透莹润的独山玉镯上。
她漫不经心的拿起美人镯套在莹白似雪的皓腕上。
满意的笑了笑,转过头问:“可知何事?”
“太子殿下来了,说是要府上小姐丢了东西,他要亲自还给小姐。老爷便将几位小姐都叫到前厅去。”
沈玥瑶笑容僵在脸上,身子踉跄了一下,差点从妆凳跌下。
锦儿手快扶住她,忧心唤道。
“小姐。”
沈玥瑶眉目低垂,整颗心往下沉,终究逃不过么?
“大姐可在前厅?”
“在呢,太子殿下说东西不是大小姐丢的。”
“……”
沈玥瑶失神怔了怔,神情复杂难辨。
“知道了,你先你先下去吧。”
景如璋找上门,难不成知道是她?
他怎会知晓?
难不成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案发现场?
沈玥瑶一把抓住锦儿的胳膊,忙问。
“那日回来,我可有丢什么东西?”
锦儿低着头努力回想,眼睛倏然一亮。
“帕子,对,帕子。我们院里得了两匹朝霞锦,给您做一身儿衣裳,剩余的料子做了三条帕子,小姐……您经常丢帕子,奴婢便没在意……”
就算知道,如今也无济于事,那晚景如璋见过她,只要她出去,就一定会被认出来。
真想毁了这张脸,可她怕疼啊。
她将目光沉沉落在黄花梨妆奁上。
暗道,死马当成活马医。
沈玥瑶提起细笔往脸上描妆上粉。
锦儿不解,之前小姐不是心心念念要嫁给太子殿下么?
怎么这会……
自打小姐从客栈回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锦儿盯着她的脸出神,脸还是原来那张脸,但又感觉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沈玥瑶看着镜中陌生的面孔,起身道。
“走吧。”
锦儿眼睛瞪的像铜铃,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将自己画成一个红黑皮,满脸雀斑的麻子脸,像胡麻烙饼。
“小、小姐,有必要如此么?”
沈玥瑶噎了一下,嘱咐道。
“记住,一会儿到了前厅,若是他们问起,那天晚上我在哪儿,就照之前的话,咬死了我身子不舒服,早早就歇下了。”
锦儿郑重的点点头。
“奴婢知道了。”
沈玥瑶薄纱遮面,一身碧色散花襦裙,绕过曲折的回廊,收敛着素日里豪迈的步子,往前厅里去。
她是闺阁女子,若叫人知道她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莫说她,就连整个沈家都别想抬头做人。
除了沈庸和沈玥瑶,几个姨娘和妹妹也在,见到她来,都垂下头。
沈玥瑶是沈庸亡妻所生,众多儿女中,格外溺爱她,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
之前有个心气高的庶妹顶撞了她一句,沈玥瑶便让她在雪里跪了一天一夜,大夫拼命救下她半条命,也因此落了咳疾,没两年就病逝了。
沈庸也就责备了她几句,倒是那姨娘嚷嚷着要沈玥瑶赔命。
沈庸担忧她真做出伤害沈玥瑶的事,便将人打发了出去。
自那之后,家里的庶弟庶妹对她是怕着,躲着。
纵使见她脸上有异,顾着她的性子,也不敢多言。
景如璋正襟危坐在主位的瑞兽雕花宝座上,神色淡漠,冷眼打量了沈玥瑶几眼。
沈庸见到她这副模样,眸子一惊,上前急问。
“瑶儿,你的脸怎么了?”
“女儿昨儿去胭脂铺,他们居然拿劣质胭脂唬弄我,今日一早起来就成这样了。”
“混账,哪家胭脂铺?爹替你出气去。”
“不用,我已经砸了他的铺子。”
“……”
沈庸知她骄纵,可也拿她没有办法,一想到亡妻只留了这么一个女儿,他就只能叹气,忙拉她到景如璋跟前。
“瑶儿,还不见过太子殿下。”
沈玥瑶抬眸,撞上景如璋漆黑的眸子,似一汪寒潭,要将她溺死其中。
景如璋生的顶好看,清风朗月,眉眼矜贵。
原著作者形容他:立若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沈玥瑶不记得他笑过,在她看来,倒像是来索命的「冷面罗刹」。
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敛着眉眼,轻轻福身。
想到那晚她的声音他听过,故意压着嗓子道。
“小女沈玥瑶参见太子殿下。”
景如璋静静看她,薄唇勾了一丝冷笑,肃然起身,抬步走到她跟前。
从玄色金线袖口里掏出一方绸帕,细风揽着嫣红的海棠在沈玥瑶眼前轻轻摇曳。
“这可是三小姐之物?”
他声音醇厚威严,听的沈玥瑶心尖尖儿一颤,将头埋的低了半寸。
“不、不是。”
沈玥瑶下意识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