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膳,不仅卫嬿婉和两个侧福晋前来伺候甄嬛,府上所有的格格、侍妾也都聚集到了一起,毕恭毕敬地候卫嬿婉身后。
“皇额娘,今儿的膳食都是儿臣等各自进献的,只盼着皇额娘能在悲伤之余多多爱惜自己个儿的身子,赏脸多用些。”
卫嬿婉对着甄嬛没什么愁绪和疲惫的面容睁着眼睛说瞎话。
在场众人哪一个的神色不比甄嬛憔悴?
但没有一个人敢说。
当太后可真好啊,卫嬿婉心想。
“太后是否要先饮汤?”一旁的太监也殷勤不已。
甄嬛微微颔首,底下站着的青樱便主动上前掀开盖子,里头赫然是一盅火腿鸡汤。
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且不说富察琅嬅一个正儿八经的皇后娘娘都未动,她一个还没名没分的王府侧福晋就直愣愣地一副儿媳做派有多打皇后的脸面。
只说眼下正是丧仪,连皇帝都以身作则、一个月不沾荤腥,然而鸡肉、火腿,哪一样又都确确实实是荤菜,这青侧福晋进献了这么一份膳食,到底居心何在?
难不成是在质疑太后对先帝的情谊、认为太后并不想食素?
还是因为她自己的姑母景仁宫那位要出来了,在趁机提醒太后?
——在场之人都大气不敢出,偏偏青樱好似察觉不到一般,端着一碗还散着热气的鸡汤就站到了太后面前。
纵使她看起来态度恭谨,但难免让甄嬛觉得这是示威或逼迫。
沉默了半晌后,
甄嬛骤然发难,周身气场全开,凤眸冷凝地睥睨着面前之人:“乌拉那拉青樱,你真是放肆!”
众人猛地跪下:“太后息怒!”
青樱手里还端着滚烫的鸡汤,表情委屈又不解,“太后,青樱不知何罪之有?”
甄嬛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她,身后的福伽自然而然地站了出来:
“青主儿,这丧仪期间宫中上下都不碰荤腥,这火腿鸡汤,实在是忌讳!知道青主儿您本性不坏的,只会说您一声粗心、不谨慎;可若是让外头那些人看见了,保不齐连着太后的清誉都要被您给诋毁了!”
福伽看起来苦口婆心,“青主儿,您说您,这到底是怎么想的?奴婢真是无法替您开脱了!”
“妾身只是想着,鲜味能令太后开胃,却没想到这一层,是臣妾的过失!”青樱被烫地就要端不住那碗鸡汤了,却连抬头都不敢地跪在那儿,楚楚可怜极了。
甄嬛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且不说这荤菜合不合时宜,便是用味重的火腿来煨汤,也实在是分不清主次、喧宾夺主的愚昧之举!”
卫嬿婉虽然没经历过这场面,但还是精准地明白了太后这是为何发火。
表面是说火腿和鸡汤,实则是说景仁宫那位和太后自己呢。
“叫人把这些东西都撤了吧,哀家现在是半点胃口都没有了!”甄嬛素手一挥,外头的宫女便鱼贯而入。
“且慢。”卫嬿婉言辞恳切地看向甄嬛,“皇额娘近日为先帝哀恸不已,身子本就不适,可不能为着青樱的过失而苦了自身啊。”
青樱的手因为戴了两个护甲而没办法倒腾,此刻一直端着热碗的那三根手指头都在隐隐发红。
卫嬿婉和太后都瞧见了,也都默契地视而不见。
换成旁的聪明人,早就可以放下热汤去磕个头服个软了,她青樱却一直这副做派——既然这么想端,那便一直端着吧。
“… …今日下午还有还几个时辰的哀仪,皇额娘,您多少还是再进一些吧,若饮食上再轻减,只怕会支撑不住昏过去啊!”
留意到太后交叠于身前的手上都不曾戴护甲,卫嬿婉思绪一转,毫不客气地当着众人的面儿直接点破道:
“青樱妹妹,若非你的护甲晃了本宫的眼,本宫竟没发现你的手都被这汤烫得发红了?!”
不觉得带护甲算个事儿的青樱抬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似乎不能理解皇后为何会替自己说话、甚至留意到了自己的烫伤,她们二人明明关系一向一般。
甄嬛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卫嬿婉一番,然后福至心灵地扶着额头:“福伽,哀家有些头晕!”
果然,卫嬿婉又立马一副好儿媳的模样痛心疾首道:“青樱!这般滚烫的汤水,你竟然也敢端到皇额娘面前!?本宫瞧你真真是放肆了!你看,你给太后都气成什么样子了!
皇额娘,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管教不严才让青樱冲撞了您许多!儿臣认罚!”
说着说着,她又落下泪来,叫底下的宫女太监都不禁感叹皇后的孝心和体面。
“与你何干,皇后快起来吧……”甄嬛虚弱不已地叫起了卫嬿婉,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瘫软地倒了下去。
在一片惊呼之中,青樱不知道被谁撞倒在地,胳膊上被热汤烫出了好大一片红痕。
“素心,快去告诉皇上一声!”卫嬿婉一面嘱咐着,又一面亲自与福伽搀扶着甄嬛进了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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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额娘怎么好端端地还晕倒了!?”
弘历低气压地走了进来,帝王威严初现。
卫嬿婉一五一十地说了方才混乱的情况后,叹息着对仍跪在地上的青樱道:“……眼下青侧福晋也在这儿,本宫方才所言,你都认吗?有任何话,你都可以对皇上说。”
“妾身…百口莫辩。”青樱仍怔怔地,只紧紧盯着自己少年郎的眼睛,“让太后这般气恼,实非青樱本意——”
“可太后却被你左一个并非本意、右一个不是本心给气倒了!”高晞月实在忍不住了,义正言辞道,“皇上,丧仪期间,青侧福晋将满是荤腥的汤进献给太后也就罢了,还滚烫至极!连她自己个儿都端不稳!妾身觉着,她分明就是不怀好意!也亏得太后和皇后娘娘慈悲,否则早就该狠狠处置了才是!”
卫嬿婉很是满意高晞月这张嘴,“好了晞月妹妹,本宫知道你对太后一片孝心,只是皇上与太后母子情深,自然有所决断,咱们万万不可僭越了去。”
高晞月得了夸,顿时打了鸡血一般又继续打小报告:“说起僭越,便是连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您在丧仪期间都不曾戴护甲,怎的青侧福晋的指甲便这么金贵吗?”
众人的视线也随之落在青樱的护甲之上。
弘历以前便问过她为何日日都要戴着护甲,那时候青樱只是笑道:“这是一个人的体面。”
如今先帝的丧仪上,人人都悲痛不已,青樱竟还有心思维护自己的体面?!
“青樱,你还有何要说的。”
皇帝的声音是青樱从未体会到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