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学校领成绩单,这种对于某些学生基本属于公开处刑的操作,只能发生在如今这个年月。
考得好的,享受着旁人的赞美和恭维。
不好的,只能拿了成绩灰溜溜迅速离场。
当然也有表现得满不在乎的,是真是假,或许只有自己知道。
周建设被叽叽喳喳的学生围在中间,一边答着问题,一边找着成绩单。
“张诚,张诚,你的成绩单,拿好啊。”
“五百七?你报的三中吧,差不多稳了。”
“你这分正常上长高有些困难,考虑一下议价生吧。”
“你一个上铁路技校的在这儿掺和啥,一边去!”
“呀,李乐。”有人叫了一声。
原本闹腾腾的教室,有那么一瞬间安静下来。
周建设闻声抬起头,招着手,“过来,拿你的成绩单。”
“知道自己考多少了?”
“刚才从王校长那知道了。”李乐笑道。
“呵,他倒是嘴快。”
周建设从手边小本子里拿出一张盖着红印的成绩单递了过去。
“多少分,多少分?”
一群人的目光随着周建设手里的成绩单移动,有的直接朝李乐靠了过去,伸着头。
“622!”
“啥,622?”
“咋?六百几?”
有人看到分数,直接喊了出来。教室里闹腾起来。
众人情绪转换着,高兴、羡慕,嫉妒,还有难受。
“这分数长中都得前几了吧。”
“李乐报的本校,老王不得乐死。”
“听说全市第一是工大附的,641,这还差着19分呢。”
“哎呀,我才590。”
周建设倒是不嫌热闹大,说道:“这次中考李乐全校第五,大市三十二。”
此话一出,议论声更大了几分。
学生么,不管什么时代,彼此间竞争最直观的体现就是成绩。
稳如老狗,说的就是李乐。
不论卷子难易,从来没有考过前三,但第五、六的座次总是他。
各科老师看好李乐,都是源于这种圆润而稳定的形态。
“行了,领过成绩单的都去教务处领你们毕业证。别都在这围着了。”周建设开始撵人,又把一张毕业照塞给李乐。
“老周,谢谢!”李乐被众人围着出门时候,扭头,扬着手里的照片,高声喊了句,
“啊,谢谢老周!”不知谁也跟着起哄,随即变成了所有人都叫起“老周”来。
周建设也不恼,站在那,一挥手,裂开嘴,“好了,赶紧滚蛋,一群瓜娃子。”
教务处旁边是教导处,教导处旁边是教务处。
看着像废话,但是对于某种学生来说,是一段深刻的回忆。
相较于热热闹闹,挤满了来领毕业证学生的教务处,旁边的教导处透着严肃、冷清。
马闯小心翼翼的推开教导处的大门。看到最里面那张办公桌前,外号乌苏拉的姜冬梅,大热天里还是打了个寒颤。
“姜老师。”马闯小声叫着,
“来了啊,马闯。”
马闯瞧着姜冬梅厚实的三层下巴抖动几下,一咬牙,走了过去。
“姜老师,曹老师让我过来找您。”
“哦。这次考了多少分?”姜冬梅往后一靠,身下的椅子嘎吱作响。
“啊?”
“多少?”
“583。”马闯低着头,脚尖搓着地板,
听到分数,姜冬梅点点头,“第一志愿报的咱们学校?”
“嗯。”
“行吧,你这护身符倒是不错,就不知道你这到了高中还能不能用。”姜冬梅一边说着,一般从抽屉里掏出一张表格,
“过来,把这个填了。”
马闯瞄了一眼,看到表格抬头有“处分”俩字,眼角一耷拉,鼻子一抽,带起了哭腔。
“姜老师,姜主任,姜妈,我这都毕业了,咋还给我处分那?对王校长发誓,我这俩月可什么都没干啊。”
姜冬梅斜了马闯一眼,“别给我装,你要知道错,早干嘛去了。”
“啪”的一声,把表格拍在桌头,“过来看看再说。”
马闯踮着脚,慢慢挪到桌前,看到表格上“撤销处分申请书”几个字,猛地抬头,
“呀,这,这是。”
“你们班主任找的王校,王校同意的。填不填,不填我收起来。”
“哎,姜妈,姜妈,哪能呢,我填。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救命恩人……”
“别,和我说不着,要谢找你们班主任,找王校长去。”
“哪能呢,您不同意也不行不是。”
马闯赶紧拉了个椅子坐下,从包里掏出笔,趴在桌上认真填起来。
“日期,日期写五月十号,别写错了。”
“嗯,嗯。”
看着马闯一点点写好申请,姜冬梅拿到手里,甩得哗哗作响,
“马闯啊,别看进了高中,可还是归我教导处管,你自己掂量掂量,别又犯在我手里。听到没?”
“嗯,保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悬崖累马,重塑新生…….”
“那念勒马,还累马。”姜冬梅赶紧止住马闯继续胡扯,“赶紧出去,把门带上。”
“哎,好嘞,姜妈。”
马闯低头鞠躬,赶紧跑出教导处。
姜冬梅拿起笔,在申请表上签了字。抬头看到墙上“严格教育,修身养性”几个字,怎么看怎么像“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领了毕业证,李乐准备走人,被几个同学拉住。
“李乐,走,照相去。”
有人带了相机,在学校里到处拉人拍照。
对于这种以后被人当做回忆的背景板的事,李乐在曾经相同的情境里,是带着抵触的。
因为那一次,考的并不好,草草合了几张,便跑回家蒙头大睡。
这次,李乐很有参与感。
面带微笑,站着、坐着,和男同学,和女同学,和看起来不男不女的同学。
看着摆弄起来有些笨拙的胶卷相机,李乐有些想念手机。能拍照、录像、剪辑,能磨皮、瘦脸、美白加拉长腿。
一群人在学校各处,认为能够纪念人生中简短时光的地方伸出剪刀手,尤其是那个原名“托起太阳”,实名“学了三年顶个球用”的不锈钢2B雕塑前。
比了个耶就毕了个业。
张华考上了高中,李苹进了技校,我在动物园养大象,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或许以后就会明白,所谓祝你前程似锦,其实是告别的另一番表述。
人有时真的很low,到离开时,才会爱上,在结束时,才想着要好好开始。
今后的夏天依然还是夏天,一样的阳光,一样的汽水和冰棒,却也不会是15岁的那个夏季。
李乐体会着这些弥漫在众人之中,依旧懵懂的离愁。
青春这本书,又翻的慢了些。
不经意间,又看到高中部那两栋斑驳厚重的大楼,还有因为暑假补课,在走廊上脚步匆匆的身影。
鸡飞狗跳的三年。
李乐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