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治安民警江离今天提前下班离开单位，先去了菜市场，按自己构思好的食谱采购了食材，回家开始忙活做菜。独生女在北京上大学，家里平时就她和老公于若木两个来回晃，抬头不见低头见，床上不见床下见，熟悉到喘口气就知道对方想要啥， 一个嘴角一动另一个就知道想说啥，这个说上句就知道那个下句会接啥。
但是今天她要说的话，于若木是肯定不知道也想不到的。
江离做好饭，于若木也到家了，江离屁颠颠地跑上前：“爷，回来啦？您请更衣稍事休息，马上起菜用膻！”
她在有求于老公的时候，通常会舔着脸，拉着脸，柔柔地叫一声“爷”，嘴巴子爱动弹就发双音节叫“老爷”，无求于他的时候，就叫“老木”，孩子和单位上的同事也都叫他老木。
江离颠着脚走着碎步，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跑，一手能托三个盘子，三两趟就上好了菜，又朝仰躺在沙发上的老木摆了一个请的姿式：“爷，请。”
老木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似克服千万斤重力般地爬起来，看看一桌子花红柳绿的菜品，有点纳闷：“怎么，今天这是什么日子？”
“您先吃，一会再说。”江离故作神秘状。
老木不再理她，大口吃了起来，江离说：“爷，您刚才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想知道吗？”
“咋，还真是个日子？我想了一下，不是纪念日，也不是谁的生日，你中了彩票了？”
“还有一个选项：以上都不对。今天是我重生的日子！”
“啥？重生？这浑身好好的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我辞职了！”
老木真的惊了，筷子停在半空，很认真地看看她：“真的假的？”
辞职转行的事，江离是经常挂在嘴上的，但老木从来没当真，这次江离说的不是“想辞职”，而是“已经辞职了”，他也就不能不当真了，脸也一下子拉得老长：“你这么个岁数，有份工作混着就行了，折腾什么？”
江离敲敲盛菜的盘子：“喂，老木同志，怎么说话呢您，怎么叫
‘混着就行了？’我天天精疲力竭地为人民服务，敢情在你眼里只是混混而已？”
老木抬抬他那对大双眼皮，江离经常觉得那对漂亮的双眼皮长在他一个胡子拉茬的老爷们身上是暴殄天物。老木抬抬那对大双眼皮说：“那你应该安心为人民服务啊，你一个人民警察，不安心本职，不无私奉献，老是想着出去瞎折腾挣大钱，这思想成问题嘛。”
江离笑笑：“我瞎折腾不假，但不是为了赚大钱，我呀，活了半辈子了，土埋半截了，再不折腾，我怎么能知道我这辈子除了当警察，还能干什么？当了二十多年警察，对自己的余生再无悬念，您知道，没有悬念的小说不好看，没有悬念的人生也不能叫作人生……”
老木这次翻的不是双眼皮，而是白眼珠了： “你以为律师那么好干？法学院的毕业生首选职业是什么你调查过没有？是公务员！公务员！法学生就业的口号是什么？亲娘生的进公检法，后娘养的去律师行！你这现成的亲娘不跟，非要去找后娘，哪根筋搭错了路？”
老木认真起来挺吓人的，江离撇撇嘴：“亲娘的孩子长不大，后娘的孩子自立自强……”
老木叹口气：“可不，你就是没长大，一直在体制内， 不知道体制外的辛苦，你看我，在这么大一个银行工作，大小也是个中层，还得到处应酬拉存款，还得时刻担心别跑来个灰犀牛、黑天鹅什么的，别的行业就更不用说了，你看大姐，以前在那上万人的国企，多风光啊，现在都下岗多少年了？”
江离嘟嘟嘴： “大姐可不就是依靠亲娘依靠惯了，让亲娘养成一只只会等着别人投食的猪了，一旦下岗，就不知所措，啥也干不了，干不成！还成天怨天怨地好像亲娘就该养她一辈子！”
“大姐那是企业，会倒闭，你们机关也能倒闭吗？”
“我们单位不倒闭，可是我会倒闭啊，55岁退休，然后年老体弱，啥也干不了……”
“退休不是有退休金吗？你还想干嘛？”
江离也敲敲桌子，提高了腔调：“老木！我就这点志气吗？混个退休金安享天年？把后半生全部作废？哎，夏虫不可语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老木见硬得不行，又来了软的：“你就没听说过银行也会破产？看看那些不良资产，多少坏账？我这还指望哪天破产了靠你这铁饭碗养活一下下呢。”
江离差点喷了饭：“哎哟老木，’一下下’！这小可怜样的！难道君不曾闻说，’笼鸡有食汤锅近，野鹤无粮天地宽’，现在，孩子上了大学，我也没什么心事了，正是当个野鹤的好时候，我已经45岁了，再不折腾来不及了！ ”
老木懒得和她斗嘴了：“随你便吧，反正，哪天折腾不动了，还有一个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等着你！”
江离嘻嘻笑道：“你让我做全职太太啊，当全职太太我也会依法斗小三，哈哈。”
吃完饭，老木破天荒地去收拾碗筷，江离跟到厨房，望着老木那张有棱有角的俊脸：“这日头是从哪头出来了，木总怎么抢起我的活了？”
老木说：“江大律师，马上就年入百万啦，我这不得先跪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