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把管家帶到後,便垂首立在姜淺身邊隨時侍奉。
管家名喚劉良,是國公府的老人,她剛嫁進國公府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國公府的管事,後來前頭的管家年老退下來,婆母跟她商議,便從一眾管事裡,挑了辦事穩妥的劉良頂上。
十幾年,劉良辦事也算是圓滑妥帖。
可她如今要的卻不是這個。
想著,她也不急著說話,只是曲起手指一下一下敲擊桌面。
主子不發話讓他起來,劉良也不敢起身,只能繼續跪著。
他如今也已經是五十歲的年紀了,雖說是奴才,可是也是管著一府大大小小事情,無數奴僕的,出了國公府,他還有妻妾好幾房,哪裡受得了這樣的苦。
可他心裡也跟明鏡似的,不管在外面再怎麼風光,他終究還是奴才,若是沒了國公府做靠山,那他什麼都不是。
平日裡待下人極好的國公夫人,突然把他喊來,對他發難,他再愚蠢也想到是昨天的事情,當即在心裡忖度起來。
若是以前,他私自為國公爺做什麼,國公夫人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會大驚小怪。
可如今,國公爺算是觸及國公夫人的逆鱗。
國公夫人如今不說話,只怕就是逼著他給一個態度。
畢竟,他做國公府管家十幾年,對國公府大大小小裡裡外外的事情瞭如指掌,貿然換了他,總歸是要更麻煩一些。
可這並不代表他多重要。
他老子娘都是府裡的,他是府裡的家生子,賣身契都在國公夫人手裡捏著。
國公爺雖然才是府裡的人當家人,可這十幾年,他除了在清水衙門混日子,和三五好友一起喝酒吟詩,也沒什麼太大的能力。
相比而言,還是把持國公府十幾年,又生了五個能幹的孩兒的國公夫人更可靠一些。
何況,小主子們如今跟國公夫人關係親厚。
府裡大大小小的事情,可沒有什麼能跑的了他管家地老辣眼睛。
想到這裡,管家終於做了決定,一點點直起身子,抬頭看向國公夫人。
感受到視線,姜淺一直低垂地眸子,也逐漸抬了起來,卻又在快要觸及管家的臉時,不經意挪開。
劉良心裡一緊,知道再拖下去,國公夫人可就沒什麼耐心了,於是長呼一聲“奴才有罪”,便又重重磕了幾個頭。
“有罪?何罪之有?”
姜淺一邊說,一邊翻看眼前的賬本,這都是不能讓外人道的。
她一直秉承水至清則無魚,所以,府裡管事有從中吃回扣收禮替人辦事的事,只要不是太過分,她幾乎只當看不見。
可若是過分了,她也會讓人記著的。
她知道朝廷自從設立錦衣衛之後,朝中大臣雖人人自危,可卻謹慎了不少。
所以她在很早之前,就也偷偷在府裡安插了人手,那些人,平日裡不顯,甚至是府裡被欺凌的弱小存在,卻都是她部下的最好的眼線。
府裡每一個緊要的職位,緊要的人身邊,都有這樣的人。
要說例外,那就只有顧瑾軒。
不僅如此,她甚至還把這些事原原本本告訴了他。
可沒想到他卻利用她告訴他的秘密,最後反了她一手。
那些管事知道她手裡有他們的秘密,竟然為了把那些賬本焚燒,眼睜睜看她被柳顰兒和顧瑾軒勒死都不管不顧。
想到這裡,姜淺翻看書的手一頓,然後用力攥緊茶杯,只慶幸這一世,她還沒有愚蠢到把自己所有的底牌都和盤托出。
“夫人,奴才,奴才知道,是奴才私下裡把珍寶閣管事放進府裡,讓…國公爺…”
劉良一邊說,一邊小心審視國公夫人的臉色,見她微微掀了眼皮,嘴臉勾起若有似無的笑意,才又壯著膽子繼續說下去,“奴才真不知道…”
後面的話,他沒說,可姜淺知道,自己讓人做的事情,和三個孩子尾隨的事情,劉良都是知道的。
好一個大管家,她可真是小瞧了他。
“國公爺是府裡的主子,你為什麼主子辦事,何錯之有?”
姜淺故意輕笑。
劉良一時有些懵,似乎看不懂公夫人話裡地意思,可他不敢貿然說話,怕行差踏錯,最終萬劫不復。
昨日靈堂地劍拔弩張,他可是親自目睹。
國公夫人也是他侍奉了十幾年的主子,對這位主子地脾氣,他也算是摸清一二。
看似柔弱,可一旦做了什麼決定,那就絕沒有回頭的可能。
倘若她真的不介意,那昨天,就算她看出什麼來,也不會當場揭破。
相反,一旦撕破臉,那就沒有任何的可能了。
想到這裡,他心裡陡然一緊,後背瞬時驚出一身汗水,黏糊糊,貼在身上,讓他很是難受。
他明白,國公府要變天了。
現在國公夫人就是逼他擇路。
“夫人,奴才自始至終效忠地都是夫人,想當年,還是夫人給老夫人進言,奴才才能有幸做上管家,這些年,也多虧了夫人的挑撥和寬容,奴才才能過上如今的好日子,奴才一切都是拜夫人所賜,奴才願為婦人拋頭顱灑熱血…”
“嗤…”
不等劉良說完,姜淺忍不住笑出聲來再劉良驚魂甫定地目光下,姜淺才收斂了笑容,衝他道,“本夫人不是武將,也沒那麼多仇家,就算需要拋頭顱,也有護衛,用不著你,不過,你能這麼快想通,也算是聰明人,✓聰明人,我向來事寬容的。”
說著,姜淺抬起袖子,把兩本賬冊,直接丟到劉良面前。
一本是劉良這些年靠著國公府吃回扣的另外一本是劉良這些年仗著國公府的權勢,在外面橫行霸道的。
劉良只翻開看了一眼,就嚇得渾身發抖,嘴巴囁嚅說不出一句話。
“我既然給了你,自然就是既往不咎,不過從此之後,你還怎麼辦,自己掂量一下。”
“是,奴才知道,多謝夫人,夫人就是小的再生父母,小的一定對夫人…”
“廢話就多說了…”
姜淺聲音凌厲又帶著一絲疲憊。
劉良缺心裡發慌,雙手捧著兩本,正要退出去,又想到什麼,撲通一聲跪下,力度之大,彷彿能聽到骨頭跟地面觸碰的碎裂聲。
劉良眉頭皺起,臉上浮現一抹痛苦,可還是咬牙忍著,一邊磕頭,一邊道,“夫人,國公爺跟那位柳姑娘已經偷偷在一起三年了,那位柳姑娘說是跟著父親來京科考,後來父親落榜鬱鬱而終,柳姑娘賣身葬父,可小的偷偷讓人查過,那柳姑娘原本就是江南名妓,被當地一官員贖身,做了外室,後來被大官的夫人知道,直接攆了。
她一路賣唱到了京城,無意中聽人說她跟一位女子很像,便設計了賣身葬父的鬼把戲,等在國公爺下值必經之路上…“
“呦,還有這樣的隱情?”
姜淺聲音聽不出變化。
劉良心裡更沒底可,又繼續竹筒倒豆子一包,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
姜淺靜靜聽著,雖然劉良說完顧瑾軒並不知情,可她卻知道,就算知道,他也不會有什麼變化。
顧瑾軒,他原本就是自欺欺人的人。
“好了,你退下去吧,記住了,以後國公爺讓你做什麼,聽著就是,只是別忘了,開偷偷告訴我一聲。”
劉良怔了一下,突然明白過來,又給姜淺咚咚磕了幾下,才出去。
等人離開,姜淺才深嘆一聲,隨即暼向屏風後一直在安靜看賬本顧瑩瑩,起身走到她身邊。
顧瑩瑩聽到腳步聲,知道母親過來,白停下手裡的筆,抬頭看向母親,不解問道“母親為何要把他…”
“我還以為你這麼多心無旁騖。”
“母親,我就算是聽了一耳朵,也不妨礙賬本,而且。我可是很乖巧,一直沒發出動靜…”
顧瑩瑩拉住她的手撒嬌。
“好了,知道你最乖了。”
“那母親為何?”
“你怎麼知道我沒留?”
顧瑩瑩愣了一下,半靠在姜淺身前,“原來母親騙他?”
“我可沒騙,我只說如果他好好辦事,我既往不咎,可前提是她好好辦事…”
顧瑩瑩吐了吐舌頭,笑著說姜淺是老狐狸。
姜淺也沒惱,點了點她的鼻尖,順便考校她看的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