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离开后,别院内只剩下玱玹 、小夭和璟。
玱玹对小夭和璟摆手说道:“坐。”三人围坐在别院的石桌旁。
玱玹给小夭和璟倒了杯茶,小夭接过喝了一口后问道:“哥哥,方才听你叫白羽的那个对手狼族二王子,是怎么回事啊?”
玱玹轻啜了一口茶说:“狼族人世代居住在西荒一带,他们勇猛好斗,也嗜杀成性,轻易不好得罪。进入决赛的那位就是狼族的二殿下,也是狼王最喜爱的一个儿子,在狼族内有很高的地位,这次他败在了白羽的手下,还差点丢了性命,狼族人势必会觉得这是奇耻大辱。”
小夭说道:“那为何不像其他参赛者那样,也给他一个官职?”
“听闻狼族人性子直,战败便是不如人,若强行封赏,会被他们当做是一种讽刺。”璟耐心地解释道。
玱玹点点头:“不错,而且狼人凶残狠辣,稍不注意容易养虎为患,难以控制,并不适合留在身边。”
“那哥哥打算如何处置他?”
玱玹黑眸沉沉地说道:“保住他的性命,完好无损地给狼王送回去。”
“这样即使是战败失了面子,但毕竟于他们而言也是救命之恩,他们也不好迁怒于中原。”小夭若有所思地说道。
“正是如此。”玱玹认同地对小夭点点头,随后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看那白羽也并非善类,手段十分鬼魅狠辣,招式也让人捉摸不透,你要留他在身边我不管,但是务必要小心。”
小夭偷偷瞄了一眼璟,故作玩笑地说道:“放心吧,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敢和如今的轩辕王为敌,再说了,我的箭术和毒术你都是知道的,还有左耳他们在,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说到箭术和毒术,小夭的眸色暗淡了一下,璟也是沉默不语地望着小夭。
玱玹说道:“别不正经了,你现在离我山高皇帝远的,我就是有心想护你都鞭长莫及,叫我怎么放心。”
小夭嘻嘻笑着,忽然想起什么了问道:“对了,外爷怎么样了?他身体还好吗?”
玱玹的神色忽然凝重了起来,小夭见他这么严肃,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多亏你之前一直照顾爷爷,还陪着他老人家一起钻研医术,不然,他只怕撑不到现在。”
虽然听上去老轩辕王还是健在,但是从玱玹的语气中也能感觉到老轩辕王的身体每况愈下,不容乐观。小夭心里“咯噔”一下,喃喃道:“外爷他….”
玱玹目光凝重,叹了口气说道:“小夭,回趟神农山吧,爷爷一直念着你呢。”
小夭眼眶含泪,点头说道:“好。”
璟轻轻握住了小夭的手,眼里流露出哀伤,他虽然和老轩辕王的交情不多,但他是从心底里敬佩这位戎马倥偬、雷厉风行的君王。
馨悦已经命人准备好了饭菜,几人一同用过饭后准备动身回神农山。
玱玹和馨悦到殿中跟各位宾客道别,小夭和璟则跟随钧亦从小路绕到了后门。经过一片小竹林的时候,看到那竹林内隐约有两个人影像是在商量着什么,似乎听到竹林外有人经过,其中一个人摆摆手,另一人便退去了。
那人转身从容地走出竹林,正碰上准备从后门出去的小夭和璟,当下微微一愣,随后恭敬地作揖行礼道:“父亲,母亲。”
小夭仔细打量了一会后有些吃惊地问道:“瑱儿?你怎么在这里?”
面前的少年面庞白皙,剑眉微微上扬,透着一抹不羁与英气,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犹如紫水晶一般深邃迷人,他身姿挺拔,淡紫色的长袍上绣着精致的狐纹,腰间束着一条银色腰带,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优雅和贵气,正是现任的涂山族长涂山瑱。
他恭敬地回答道:“自然是来观看赤水秋赛的。”
不等小夭继续问,璟开口问道:“方才是同何人讲话?”
涂山瑱回头看了一眼竹林,笑着回答道:“是樊氏的幕僚,前些日子淮二哥来青丘小聚,说我们的枇杷很好吃,今日刚好碰到,便打发他的幕僚过来讨一些,改日送到他府上去。”
“你与樊氏的二公子很熟?”
小夭问道:“樊氏二公子?”
璟点头解释道:“此人名叫樊淮,樊氏大公子当年因为陛下登基被樊氏族长囚禁,没过多久就发疯病逝了,这樊淮就成了樊氏全部的希望,如今在樊氏算是能当家做主的人,接任族长之位是迟早的事。”
小夭心中感叹,当年樊氏的大公子与詹氏的遗孤詹雪绫定下了婚约,后来詹氏联合晋氏和沐氏刺杀她被玱玹灭族,从此便与樊氏结下了仇怨。没想到最后为了支持玱玹,樊氏族长竟然这样逼死了自己的大儿子。
涂山瑱说道:“算不上熟,不过是一起游过几次湖,略有些交情罢了。”见小夭和璟都神色如常,他又继续问道:“父亲和母亲是何时来的?这几日并未见到你们。”
小夭笑着说道:“我们在比赛前就来了,只不过不想太引人注意,就都变换了容貌而已。”
涂山瑱点头:“那既如此,不如等宴会结束之后随孩儿回青丘吧,孩儿也许多年未见你们了,心中甚是想念。”
小夭看了一眼璟说道:“恐怕这次不行,老轩辕王陛下病重,我和你父亲想先回趟神农山,下次再回青丘吧。”
涂山瑱说:“好,那瑱儿就在青丘恭候父亲、母亲回来。”说完恭敬地行了礼便离开了。
“没想到瑱儿都长这么大了,还一口一个母亲地叫着我,感觉我自己都已经老了。”小夭边走边对璟感慨道。
璟目光闪烁了一下,忽然说道:“小夭,我们也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吧。”
小夭脚步一顿,有些心虚地说:“我……我其实不喜欢小孩,我喜欢自由,不爱被束缚,如果真的有了一个孩子,那我怕是每日被吵得不得安宁了。”
璟的嘴唇动了动,本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勉强扯出一个微笑道:“好,都听你的。”
小夭看得出来璟的失望和落寞,她一直拒绝他确实是因为自己并没有做好当一个母亲的准备,也许原因不止因为怕被束缚,但一向保持理智和清醒的她在这件事上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接受,只能故作玩笑,装聋作哑。
玱玹和馨悦已经先行一步,因为不想耗费太多的时间,他们没有选择走水路回去,而是乘坐云辇赶回神农山。
“小姐,公子,陛下命我护送你们回神农山。”钧亦对小夭和璟说道。
小夭点头:“那有劳钧亦大人了。”
钧亦躬身行了一礼后翻身上了天马,璟和小夭先后登上云辇,天马飞快驰骋入长空,地面上的景致疯狂向后退去,一会功夫,云辇便已稳稳地穿行在云海之中。
想着很快就要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小夭心中微微有些紧张,双手也不知道如何安放才好,一双大手覆在了她的手上,小夭抬头,看到璟正温柔地注视着她。
“别紧张,我们这是回家。”璟柔声说着,另一只手绕到小夭右边的肩膀,将她轻轻揽入自己怀里。
小夭靠在璟的胸膛,低声说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大家都那么担心我,我却一声不吭地消失了两百年。”
“不是你的错,三位陛下都会理解你的。”
三位陛下?是了,外爷、父王还有玱玹,她竟然一耍就耍了这天下最尊贵的三个人。
小夭苦笑了一下说道:“不知道父王现在怎么样了。”
璟说:“你若是想念父王了,我们可以常回去看看。”
小夭笑说:“这么说来,我们接下来还真挺忙的,先去神农山,然后要去百黎,回青丘,还要去轩辕山,那是不是也该回一趟五神山看看阿念?”
璟笑了,捧着小夭的脸认真地说道:“无论去哪,我都陪你。”
小夭脸颊微红,慌忙从璟的手中挣脱出来,扭头看向了窗外。
璟温柔地笑着看她,还好,只要她还会害羞,还会对他脸红,就好。
云辇落到小月顶上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小夭不知什么时候竟睡着了,璟不忍心叫醒熟睡中的她,准备把她抱下云辇,起身的时候却不小心牵动了她的衣裙,小夭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到了吗?”
钧亦在云辇外恭敬地说道:“已经到小月顶了,小姐。”
听到“小月顶”三个字,小夭瞬间清醒了,这个在她记忆中沉睡了两百年的地方,她终是又回来了。
璟下了云辇,递出手给小夭,小夭整理了一下惺忪的自己后,也下了云辇。
忽然,空中传来一声尖利的鸟鸣,一只玄鸟从夜空中俯冲而下,落在不远处的巨石上。
钧亦说道:“小姐,陛下来了。”
小夭回过头,看见玱玹负手从鸟背上纵身跃下,在浓浓的夜色中从容地向她走来。
小夭迎上去笑着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玱玹莞尔:“不提前回来,怎么迎接你呀?怎么样,回到曾经生活的地方,有没有什么要感慨的?”
小夭环顾着四周,虽然夜色很浓,但就着明亮的月光,还是能看到整个小月顶上的景致。她惊讶地感叹:“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玱玹凝望着小夭说道:“不光是小月顶,就连你的章莪殿都和你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我每天都会派人去打扫,屋子里的陈设也都没有动过,想着有一天你要是回来了,不会觉得陌生。”
听到章莪殿,小夭的目光闪躲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句:“对不起哥哥,我让你等的太久了。”
玱玹心中苦涩,可不是等太久了吗,久到从小时候的朝云峰到现在,久到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再也等不到。他温柔地摸摸小夭的头说道:“既然都回来了,就不说这些了,走吧,回章莪殿。”
小夭叫住了他:“哥哥,我想先去看看外爷。”
“爷爷已经睡下了,今日奔波了一天也都累了,你早点回去歇着,明天一早我陪你一起去。”
小夭一听也没再说什么,便和璟一起跟着玱玹回了章莪殿。
走入殿中,小夭发现一切正如玱玹所说,屋内的陈设还和以前一模一样,过往记忆的碎片开始在她的脑海一一闪过。
小夭还记得她最后一次留在这殿中,是她准备毒杀玱玹的那日,那是一个月圆之夜,她从这里踏出去,手中拎着一个白玉莲花盏,一步一步朝着火红的凤凰林走去,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还记得,那日她得知玱玹对她的心思,还因此杀害了璟之后,她的内心有多崩溃多痛苦,恨不得永远坠入无间地狱不再醒来,只要清醒着,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在痛,每一次呼吸都宛如窒息。
所有的愤怒、咆哮、眼泪都如潮水一般向她席卷而来,小夭全身都在颤抖,脚下也踉跄了一下,几乎要站不稳,璟眼疾手快地从她身后扶住了她,才堪堪稳住身形。
玱玹的眼里也是一片悲凉,两百年来,他始终不敢踏进这个屋子,他害怕小夭用那样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他无法忍受小夭用箭指着他怒吼着让他滚,那简直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璟见两人自从进了这屋子之后就都神色怪异、沉默不语,他心中猜到了几分原因,于是将小夭扶到榻边坐下,转身对玱玹说道:“陛下今日舟车劳顿,请早些回去休息吧。”
玱玹又看了眼小夭,转身就往外走,刚走出去几步,忽地又转过来问:“对了,苗圃和左耳没有一起回来吗?”
璟解释道:“他们走水路回来,应该还要两日才到。”
玱玹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璟轻轻坐到小夭身边,温柔地抚摸着她乌黑的发丝,他并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有些事他并不适合追问,他也不是一定要事无巨细地全部都知道,只要陪着她就够了。
小夭坐在榻上,右手手肘撑在腿上,手背支着下颌,左手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案上的海贝明珠灯,忽然开口问道:“璟,你听过鲛人的歌声吗?”
璟微微一愣:“没有,听闻那声音人族和神族是听不到的。”
小夭唇角微微扬起,目光也柔和了下来,似是在回忆一段美好的往事:“我听到过,他们的歌声空灵纯净,缠绵动情,是我听到过最美妙的声音。”
璟问道:“是因为相柳?”
小夭点头:“在海底他救了我之后,我就有了和他一样的妖血,能在海里自由呼吸。”
璟自嘲地笑笑说:“那鱼丹紫你怕是用不上了。”
小夭回头看向他:“那我也用了呀,何况我现在根本就不会下海。”
相柳死后,小夭和璟虽然隐居在了东海的小岛上,但小夭一次海都没有下过,因为只要在海里呼吸着,她就感觉到相柳以另一种方式活在她的身体里,她讨厌这样的感觉,她讨厌自己被利用干净了还忘不掉,还时时刻刻都能想到他的感觉,那些噩梦缠的她已经痛苦不堪,她不想在醒着的时候还给自己找罪受。
小夭的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璟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小夭,已经两百年了,你……还是忘不掉他吗?”
这是璟第一次直截了当地问出这个问题,他眉头紧紧锁着,眼里全是紧张和伤痛,这么多年来,他不是不想知道答案,只是不敢面对,他害怕小夭的回答会让他数百年的等待都瞬间化为泡影。
可是现在他真的很担心,小夭每见到一个穿白色衣服或者有白色头发的人都会出神,还有想起相柳时那眼底藏不住的情绪,或喜悦,或哀伤,或愤恨,每一种情绪都那么鲜活。小夭从没在他的面前这样鲜活过,永远都清醒、理智,连开心都收敛着几分,连害羞中都还有几分镇定,他真的担心如果再不伸手,他就要抓不住小夭了。
小夭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璟会这么问,她顿时觉得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了好长时间才缓缓开口道:“璟,我不想瞒你,我的确是还没有忘记他,我每天都能梦到他战死在我面前,甚至到现在我都不能相信他真的已经死了,他是利用我,我也恨他,但我……对不起……璟……对不起。”小夭的心中感到无比愧疚,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璟垂眸,怅然问道:“所以你答应白羽留在你身边,也是因为他对吗?”
小夭说:“一开始我是觉得他很熟悉,但我知道他绝对不是相柳,他主动提出要跟着我,我觉得他的身份很可疑,才决定把他留在身边,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有你和左耳在,我不怕。”
璟轻轻拍着小夭的后背,强忍住心中的失落柔声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