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蘇三丫被從酒缸裡頭撈出來的時候僅剩一口氣,蘇奶生怕她嚥了氣,哪裡管什麼禮節禮數的,直接隨意換了一身衣裳就給抬進了紀家,生怕紀家折騰,蘇奶當初可是說,這人抬進了紀家可就是紀家的人,不管生死跟她們蘇家沒什麼關係。
也就是紀獵戶寬厚,尋了大夫將蘇三丫從鬼門關裡頭拉了回來。
別說回門了,蘇妗在床上躺了足足五天方才能下地。
趙氏眉頭緊鎖成一團,左右她也不是個衝動的,眼珠在蘇妗的面上流轉了一圈,隱隱之間好似分辨出了眼前這個與以往的蘇三丫的不同,但到底以往蘇三丫什麼性子,太過記憶尤深,故而趙氏沒放在心上,只是蹲下身子,將木盆放在地上,將一隻手舉到蘇妗的面前。
“三丫,以往你尚且待嫁時,大嫂待你怎樣你想必也是清楚的。”蘇妗的目光順勢停留在趙氏舉到自己面前的手指上,眼見趙氏的左手食指上有一道細長的口子,還連皮帶肉的,因為下了水還泛著微微的白,蘇妗估算理當是幾天之內受的傷。
“平日裡頭這些衣物倒是算不得什麼,可現下家裡活計太多,大嫂太過慌忙間,劃傷了手,三房衣物加在一處,大嫂又受了傷,你總不能就這般瞧著大嫂頂著受傷的手罷?”趙氏嘆著氣。“你未曾出嫁時,這些衣物都是由你清洗,你年紀小又手腳麻利,便替大嫂分擔分擔些,大嫂心裡會十分感激你的。”
說罷,趙氏就將木盆向著蘇妗這個方向推了推。
蘇妗回頭瞧了趙氏幾眼,趙氏忙對蘇妗擠出個笑來,也未曾等蘇妗回話,就堂而皇之就坐在一旁歇息起來。
蘇妗心道這女人未免太過自我了,一副理所當然指使自己的模樣,由此可見蘇三丫在蘇家過的什麼日子。
蘇妗眉梢微微一揚,只是對著趙氏故作靦腆的擠出個笑來,而後轉過身繼續漿洗手中的衣物。
她這態度,讓趙氏以為她是默認了,故而就老神在在的坐著,坐的十分舒服。
只是趙氏橫豎是個閒不住的,眼珠子轉了轉,而後深深嘆出一口氣,目光向著不遠處結伴的婦人掃了過去,自顧自的開口道。“三丫你怎麼不同那些人在一處說說話打發點時間也好不是?”
蘇妗頭也不抬的應了一聲。“無事,我覺著一個人挺好的。”
趙氏被蘇妗這一句噎的無話可說,轉了轉眼珠子恍然大悟,當即以為是瞧破了蘇妗的心思似得,嘆口氣勸道。“三丫,倒不是嫂子說你,你好歹需要瞧清楚自己的身份,那許秀才是什麼人,你都為他跳了酒缸,人家也未曾高看你一眼,更加莫要提,人家現下還定了地主家的閨女,陪嫁十五畝良田。”
別以為蘇妗聽不出這話中的幸災樂禍,她手中的動作微微一頓,略略偏過頭瞧了趙氏一眼。
那一眼幾乎讓一直觀察著她神色的趙氏飛速收斂起面上的幸災樂禍,伸手就想要去拍蘇妗的肩膀表示安撫。“你也不必傷心,你現在嫁的也算不得太差,畢竟紀家家境不錯。”
趙氏輕咳了一聲。“紀洛的長相也算是極為拔尖的。”
趙氏這話說的倒是不錯,紀洛長相是一等一的出挑,可這有什麼用?紀洛心智不全跟個幾歲孩童似得,長得再是好看也不過是個繡花枕頭罷了,紀家家世不錯,也不過是因為有紀獵戶撐著罷了。
現下紀獵戶上山傷了腿,還不知得休養多久,這養好了傷還不知能不能像是以往那般靈活,紀家長子是個痴呆,小的卻是由繼母帶來的拖油瓶,這紀家日後的日子到底成什麼模樣,由此可見。
趙氏原本還有幾分羨慕蘇三丫這個丫頭有這個福分,能夠嫁入紀家,日後吃穿不愁,可現下情況急轉直下,她難免有幾分幸災樂禍起來,偏生她自以為自己掩飾的極好,並未被蘇妗給聽出來。
“多謝嫂子關心了。”
蘇妗怎會聽不出趙氏話裡帶刺?只不過是懶得同這眼淺村婦一般見識罷了,隨意應了一句,便低頭做著自己的事,腦子裡頭琢磨的卻是這趙氏平白無故的湊過來,她只以為趙氏是聽聞蘇謙在她哪兒,故而來詢問一番。
未曾想這趙氏絮絮叨叨說了這麼久,非但一句話不曾詢問蘇謙的近況,話裡話外都掩不住她的幸災樂禍之意。
這蘇家的態度便十分耐人尋味了。
發覺出蘇妗的態度不對,趙氏口中話像是十分恨鐵不成鋼似得。“三丫,嫂子說話直,你也莫要往心裡去才是。”
沒得到蘇妗的回應,趙氏也不嫌冷清,自顧自的找話說。“許家現在有李地主家幫襯著,小日子是越過越紅火了,許家往城裡頭跑的次數也多了起來,瞧著這模樣,許是要不了多久,就能搬進鎮上去了。”
趙氏說這話的時候,話中帶著說不出的豔羨。“許秀才若是當真娶了李地主的女兒,想來當真就不會回到咱們這樣的小村裡頭了。”
“只是可惜了,若是當初許秀才瞧上了你,三丫你日子過得紅火了,那我們也能沾沾光不是?”
趙氏一個人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許家的那些事,突然發覺原本一言不發蹲著漿洗衣物的蘇妗站起了身,抱著手中的木盆轉身就走,趙氏只以為是自己在蘇妗耳畔說多了許家的事,讓蘇妗生出了幾分羞惱。
當即伸手一把扯住了蘇妗的衣袖。“哎,嫂子也只是關心關心你,你怎麼還跟嫂子鬧起脾氣來了?”
“你要是聽不得許家的日子過得好,那嫂子就不多說了不就是了。“
眼見趙氏把自己當個小孩子哄,蘇妗只是微微扯開個笑來,伸手輕輕拂開趙氏抓著自己的手,笑道。“嫂子你多慮了,那許家過的好與不好同我是沒有什麼關係的,只是我瞧著這天色不早了,家裡頭還有事,需要我去打理,嫂子這般好的興致,不如在這多待些時間。”
“嘿。”趙氏當即就不滿了,伸手扯住蘇妗的衣袖不肯撒手。“你家裡還有事,我家裡也還有一大家子等著,你這衣裳還沒洗完,怎麼能走?”
蘇妗裝傻,端著手中的木盆給趙氏看。“嫂子,我洗乾淨了啊。”
眼見蘇妗居然學會了裝傻充愣,趙氏氣極反笑,唇角一撇指著那木盆裡頭的衣物開口道。“這裡還有一盆,你瞧不見?”
蘇妗順著趙氏的目光瞧著還剩下一半髒亂衣服不曾清洗的衣物,扯唇笑了笑。“原來嫂子你指的是這個啊?”
“不是這個是哪個?”趙氏不依不饒的開口道。“你父母雙亡,你奶奶與公公吃糠咽菜將你撫養長大,怎的?讓你給他們漿洗兩件衣裳都不肯了?”
趙氏越說越是帶勁。“要不是我這手受傷了,這衣裳還輪不到你來洗呢。”
蘇妗聽著這話,險些笑出聲來,這趙氏果真是不要臉的緊,說的好像自己洗這幾件衣裳還是沾了她的光,她還得求爺爺告奶奶的搶著洗,這趙氏當真是把自己當回事了。
“嫂嫂的記性果真是算不得太好,忘了我已經從蘇家嫁了出去,這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哪來的道理,讓嫁出去的孫女替爺奶洗衣裳?”
沒想到一向軟弱可欺的蘇三丫突然變得如此伶牙俐齒,幾句話堵得自己無話可說,趙氏一時竟是不知如何開口。
畢竟這道理她怎麼可能不明白?只是趙氏明知這等的情況下頭,卻端著衣裳來推給蘇妗清洗,不過是念著以往的蘇三丫軟弱可欺,只要她略略裝裝可憐,便可如同以往般偷懶。
只是沒想到蘇三丫非但沒有順從自己,還用這話來堵自己,讓趙氏心頭煩悶的狠,當即瞧著蘇妗的眼神就不對了。“不過是漿洗幾件衣裳罷了,你偷懶不願洗,還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
“蘇家生你養你,讓你洗幾件衣裳怎麼了?蘇三丫你還有沒有良心?”趙氏越說越憤慨,那眼神像是蘇妗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似得,只是她到底還有幾分理智,沒有直接嚷嚷出來。
蘇妗聽著趙氏顛倒黑白,忽的微微一笑。“嫂子你這話就是不對了,這盆子裡頭除去了爺奶的衣裳可還有大伯二伯他們的,在家小輩漿洗衣裳乃是尋常,可現下我一個已出嫁的婦人,這些衣裳可不是我能夠沾手的。”
注意到趙氏的容色越發難看,蘇妗的目光掃到趙氏刻意給自己看過的手上,眉梢微微一揚。“既然嫂嫂這手受傷了,還是先回家才是,這衣裳交給二嫂子她們洗一洗,想來幾位嫂子向來和睦,這點小忙她們必然是不會計較的。”
說罷,也不管趙氏什麼表情,蘇妗抬腿就走。
蘇妗這話說的也不過是個場面話罷了,她也看出來了,若是她們妯娌之間當真如此和睦,又怎麼會讓趙氏出來洗衣裳,說來說去,這農家人哪有那般嬌氣,受點傷就沒法幹活了?
只是趙氏自己想要偷懶,隨意找的一個藉口罷了。
蘇妗不肯像是以往被自己指使,趙氏總也不可能說扯住蘇妗硬逼著她洗,只得面色發黑的看著蘇妗大搖大擺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