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叫你萬公子，還是萬大炮，長篇大論講一堆，一個有用的字都沒有。”
林明直接搖頭，
“你去過江南嗎？推行過改稻為桑嗎？家族有人在接管這個差事嗎？”
“自古實踐出真知，去都沒去過就侃侃而談，那是在誤人子弟！”
語不驚人死不休！
眾人在驚詫之餘，也用狐疑的目光看著對方，林明貌似也沒有去過江南吧？
而且林家當年，知道改稻為桑是個燙手山芋，所以壓根就沒插手過。
萬蒼龍見對方又特麼出來打自己臉，也是氣得嘴角抽搐：
“鎮國公，說得好像你就很瞭解江南，瞭解改稻為桑一樣！那你說說，為什麼改稻為桑會失敗？”
林明瞥了他一眼：
“改稻為桑，無論是貪官還是清官，這都不是要害問題。”
“問題在於經濟概念。”
經濟概念？
好新穎的名詞……
聽見這個詞彙的葉清歡，一怔，悄悄湊近門縫，想聽清楚對方講什麼。
林明正色道：“改稻為桑，將稻田改為桑田，從理論上講，這是利國利民的事，官府多了收入，百姓也能賺更多的錢。”
“但事實上是這樣嗎？我國是小農經濟，農民種地，最重要是自給自足，而不是拿到市場上賣，所以錢對於農民而言，並不重要，相反，很多地方的老百姓，都還停留在以物換物的階段。”
“你讓他們種桑田，種出來的東西不能吃，這對他們有什麼用？”
“我不同意林公子的看法，最起碼，就算老百姓愚昧無知，不懂錢是什麼東西，當地的官府也可以採購，諄諄勸導他們啊！”
謝靈運皺眉，說道。
萬蒼龍也藉機說道：
“林明，你以為我大端朝是怎麼治理地方的？官府的人可不是吃乾飯的！加上還有江南織造局這些機構，他們可以組織百姓生產，產出生絲，送到官商的作坊生產不就好了？”
林明眯眼，問道：
“觀念可以教導，那他們的糧食呢？從哪裡來？官府也可以給嗎？”
“當然是從外地買進啊！”
萬蒼龍露出鄙夷的表情，“種桑田，把生絲賣給官府，不就有錢從外地買糧了？”
林明笑了：“兩位，那我想問你們兩個問題，第一，外地進來的糧食價格，是本地價格的多少？”
“第二，官府是否真的有能力，組織大規模的農業生產？”
兩人頓時語塞。
萬蒼龍反駁道：“我們雖說是朝廷命官，但又不是地方官，怎麼會知道這些？”
“那讓我來告訴你們，通常來講，外地進口的糧食，會是本地的兩倍，但事實上，五倍還不止！”
林明這番話，一石激起千層浪！
連隔壁的女帝，都忍不住嬌軀一顫，傻眼了：
“五倍？怎麼可能？”
當年，戶部和轉運使，度支使，給她上交的數據，
林明索性一股腦將自己讀書期間，學到的歷史和經濟知識都講出來了：
“因為糧食保質期有限，在運輸過程中會損耗，受天氣影響也很大，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掌控糧食貿易的，是大商人！不是小商販！”
“大商人，是商幫群體，也只有他們，才有能力組織這種長途貿易，所以利潤之高，令人瞠目結舌！我說的，還只是豐年，若是災年，怕是十倍不止！”
林明振振有詞道。
小商販，貪圖的是蠅頭小利，有點小便宜也就佔了。
但是商幫呢，是一個組織性極強的群體，有自己的行規，做事的流程。
這些人的胃口，可不是一般的大！
如果知道江南缺糧，還不拼命把糧價給抬高！
聽到此言的葉清歡，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林明的這番話，給她的衝擊感太大了！
在此之前，她完全沒有關於什麼糧價，長途貿易，商幫的概念。
“然後，第二點，就是官府在地方的組織力。”
林明說道，
“有句話不知道諸位有沒有聽過，皇權不下縣。”
“在縣以下的地方，官府的控制力是相當有限的，這個時候，只能依靠與本地豪強合作，來實現鄉村的治理。”
“而那些地方豪強，通常就是大地主，剝削農民最狠的那批人。農民種桑田，產出生絲，怕是到手的連一成都不到，其餘九成都要上交大地主。”
聞言，南宮姑娘忍不住側目問道：
“難道官府就不管管嗎？如此盤剝百姓，還有王法嗎？”
林明苦笑道：
“官府對這種事，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主老爺們的錢如數奉還，老百姓的三七分，當然，三成是官府的，就這三成，還是看在人家的臉色上！”
“原因很簡單，因為官府除了跟他們合作，別無選擇！”
咣噹！
另一邊。
女帝葉清歡的纖纖玉指，都止不住顫抖起來，在案桌上不斷敲打。
“皇權不下縣。”
“三七分。”
“地方豪強。”
她繼位以來，一直致力于振興王朝。
卻始終對農村，這種基層地方的治理視而不見！
“萬方有罪，罪在朕躬一人而已！”
葉清歡仰天長嘆，心中無限懊惱。
李秋水急眼了：
“陛下，你別聽這個林明在無稽之談！我看他就是純粹胡說八道，我大端朝蒸蒸日上，怎麼會有這麼黑暗的一面呢！”
“再者，他一個從小就生活在長安的人，怎麼會對江南，對我大端朝農村，有這麼犀利的認識？信口開河罷了！還請陛下聖聰！”
葉清歡卻擺擺頭道：“不，朕雖然不清楚他是怎麼知道這麼多的，但是，可以肯定，這些絕對不是無稽之談！”
“就說這麼多了。天色也不早了，本公就先告退了，請各位早點歇息吧。”
林明說得口乾舌燥，也覺得乏力了。
端起酒杯又狂飲一口後，打算撤了。
說了半天，隔壁的女帝，愣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老子這麼打她的臉，難道她不生氣？還是說氣飽了，已經放不出氣了？
反正撈不著好處就撤，這是林明一貫的宗旨。
“敢問鎮國公，你剛剛洋洋灑灑說了這麼多，可否有解決之法啊？”
萬蒼龍見對方要離開，不由心生怨恨，落井下石道：
“莫不是也是紙上談兵，放空炮？”
講了這麼久，還不是跟老子一樣，拿不出一個解決的方案！
林明微微一笑道：
“解決之法當然有，但是我說了，估計你也聽不懂，畢竟這玩意，可不是什麼詩曰子曰這麼簡單的東西。”
很多事情，從來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一個現代人，對於很多古代的生產難題，自然是瞭然於心。
端朝雖然不是自己那個世界的封建王朝，但只要它是一個農業大國加農耕文明，就必然逃不出文明發展週期。
萬蒼龍氣得拍案而起：“林明！你他媽瞧不起誰呢！侮辱讀書人是吧！”
林明回頭，挑眉盯著他：“本公剛剛好像聽見，你又叫了我一次大名？”
嚇得萬蒼龍瞬間抽回手，一屁股跌在地上：
“我沒有！我沒有，鎮國公大人，您聽錯了！”
“那我能不能走？”
“您走！您慢走！”對方馬上堆起諂媚的笑容，點頭哈腰，跟個千年王八一樣。
林明見狀，也嘴角翹起，扭頭就準備離去。
可這時，隔壁包廂，猛地間推開一扇梨花木門：
“鎮國公留步！”
只見女帝葉清歡負手而立，三千青絲隨風飄散，風眸凝緊，帝王威嚴盡出。
她踱步走出，擲地有聲道，
“朕想聽聽，你的解決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