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吳涯隱約覺得這個雪球要變成雪崩。
吳家豪的姑媽是濱海中學政教處(政治思想教育處)吳主任,也是楊主任強有力的副校長競爭者,更是吳雪凝二表的表妹。
程吳涯坐在臺階上思考了一下,決定按既定方針實行,許貞唸的事,他管定了。
許貞念本來想忽略這些小打小鬧的干擾,她原本以為的校園霸凌應該是拳腳相加,口誅筆伐那類的。在她原來的中學裡,同學打架,相互公開謾罵,拉幫結派,早戀,都不是什麼新鮮的事。只要不鬧到老師那裡,家長不摻和進來,私下能解決的,都不叫個事。
但是濱海中學的校園霸凌是醬紫的,誰都不露面,誰都在你背後吐口水,誰都不理你,誰看你眼裡都是怪怪的。
她的課桌裡總被扔進噁心八拉的東西,她的卷子莫名其妙就破到無法閱讀,她的書和作業本都會失蹤,她的鉛筆盒被膠水粘得結結實實根本打不開。
這種霸凌讓許貞念抓狂,也讓她鬱悶。
但她不想告訴許知恩。
許知恩長得白白淨淨文文弱弱,彎眉細眼,一笑起來眼睛成了一彎月亮,看著格外溫柔嫵媚。但她是單親媽媽,她轉輾在好幾個城市,為的是“討生活”。
在初中時許貞念因為班上的同學說她媽媽有相好,直接和那個女生幹了一架,那個女生比她高半個頭,又壯,許貞念脖子上被抓到鮮血淋漓。
許貞念沒有哭,倒是半夜她醒來發現許知恩一個人坐在窗前輕聲地抽泣著,她聳動的不可抑制的肩膀和抽泣聲讓許貞念刻骨銘心。從那時起許貞念就知道,不能因為自己的事而讓媽媽傷心,自己能承擔的,絕不告訴她。
許貞念在校園裡儘量不露面,就是除了去食堂吃個飯,在課間最後三分鐘去個廁所(那時洗手間人最少),她都呆在教室裡。她把書包放在桌子上,也不去掏課桌,她不知道課桌裡有什麼東西在等著她,她曾經摸到過一隻死蛤蟆。
縱使這樣,許貞念還是沒能躲開程吳涯的“攻勢”。
許貞念吃飯還是靠窗前,她還沒來得及咽第一口呢,程吳涯端著個盤一屁股坐到了她身邊,笑著說:“哎,你打什麼菜了?哎呀,這個紅燒茄子一向是我校食堂最難吃的菜餚之一。你被它油亮的外表迷惑了吧?告訴你呀,那是油膩的豬油炸出來的。”
許貞念包著一嘴的飯頓時覺得無法下嚥,她盯著程吳涯說:“你離我遠點。“
程吳涯大口吃著飯說:“你最好大聲點,別人聽不到。真的。你最好吼我幾聲,或者把托盤砸我身上,不不不,不要現在砸,吃飽了以後再砸,而且最好選沒有湯湯水水的時候砸,今天不行,那紅燒茄子的汁太多,要不然我回家我家保姆就該說我了。“
許貞念瞪著眼說:“你有病啊?“
程吳涯邊吃邊耐心地:“許貞念,我不惜毀掉自己濱海一哥的形象來幫你評反,你就配合一下嘛。”
許貞念冷靜下來認真地:“程吳涯,我真的不在乎人家怎麼說我。”
程吳涯果斷地:“我在乎!因為那不是事實。我沒有辦法去跟所有人講清事實,哦,就是你們女生愛說的,去堵悠悠之口,那就用我的辦法讓他們都shut up!”
許貞念端起托盤說:“我才不會配合你玩這種小孩子的遊戲。無聊!”
她站起來走到門口大桶前清理托盤,身後程吳涯大聲說:“晚自習後我等你呀!一起走啊!”
正在食堂就餐的二百多名同學,有三分之一都聽到了這句話。
許貞念把托盤扔到桶裡,氣得直喘,回身剛想罵他兩句,看到同學們一個個都扭過頭來萬分期待的樣子,活生生把髒話又咽回了肚子,轉身跑了出去。
許貞念想著或許他說的等就是在上次衚衕口堵她,所以從車棚推出車她就想今天就不穿衚衕了。她上車卻發現蹬不動,一回頭,程吳涯騎在車上一手拉住了她的後座笑嘻嘻地說:“不是說我等你的嗎?一起走啊。”
車棚裡其他的同學好像自己做了虧心事似的,都趕緊從他們身邊繞著走。
許貞念煩惱到不行,一撇腿下車把車一支氣勢洶洶地說:“你下來!”
程吳涯有點緊張地說:“哎哎哎,說好了,別真動手,讓老師知道了不好收拾……”
許貞念拿起書包拍到他身上說:“配合,配合!我配合你!”
許貞念拿書包拍了他三下,扭頭上了車騎走了。
楊澤濤和陳海峰趕緊上來,一個說:“老大,疼不疼?”一個說:“來,我給你揉揉。”
程吳涯扭了一下肩膀和胳膊說:“來真的啊。“
許貞念來真的,程吳涯消停了兩天。
但校園裡不消停了,楊主任成了新的副校長,吳主任三天沒來學校。暗鬥成了明爭,連孩子們都看出來,官位讓為人師表者都醜態百出。
吳主任沒來學校,可出現在了程吳涯的家裡,等著吳雪凝回來後哭訴了半天。
程吳涯上完夜課回來時正趕上吳雪凝送吳主任出來,程吳涯低聲叫了句:“姨!“趕緊想往樓上跑,卻被吳雪凝叫住道:“哎!你姨說你在學校和那個東北女孩一直糾纏不清,你怎麼回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吳主任忙說:“姐,不怪我們吳涯,是那個女孩對吳涯不安好心,小小年紀有手腕有心計……”
程吳涯一聽火就上來了他粗聲粗氣地說:“不是她,是我追的她,我喜歡她!“然後扭頭就跑上了樓。
吳雪凝大怒,氣急敗壞地對吳主任說:“我讓你好好看著他的,這麼大的事你怎麼早沒看出來?現在到什麼地步了?“
吳主任張口結舌地說:“這個,這個,這個事我也才知道幾天,他平時表現一直很好的呀,成績也很好,紀律也很好,還是怪那個東北女孩!姐,我這不是為了怕對你造成不良的影響嘛,我都不敢來找你。要不是為了副校長的事……“
吳雪凝一邊往樓上走一邊回頭說:“副校長算個屁的事,我家兒子要走偏了我找你算賬!把你放濱海不就為了他嗎?!你腦子裡灌漿糊了!”
吳雪凝扔下吳主任跑上樓來敲兒子房門壓了壓火說:“吳涯,我保證不說你,你只要告訴我實話。”
房間裡沒有聲音。
吳雪凝強壓怒火說:“你出來,咱倆好好談談,你不能逃避我,就像你爸一樣……”
咚一聲有什麼砸在房門上。
吳雪凝退了半步,眼裡含著一泡淚水。
吳主任從樓梯上探頭探腦地上來,小心翼翼地說:“姐,那我的事……”
吳雪凝冷著臉走下樓梯一字一頓地說:“回你的濱海去!在吳涯上大學前你不要想著挪窩,後面我會好好補償你。讓你家老許去科達信公司當個副總裁吧,你就,別再浮出水面了。”
程吳涯當然沒有聽到後面的話,他在心裡盤算的是,吳主任也許聽到他的話,會對許貞念網開一面吧。畢竟許貞念是他公然宣佈喜歡的女孩。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但是程吳涯能將高中數理化玩轉的腦袋,卻也只是一個十七歲少年的腦袋,他根本就不知道成人的世界就是一張巨大的蜘蛛網,而他和許貞念,以及更多的孩子,現在還只是一隻只小飛蟲,他們的父母,就是編織這張網的大蜘蛛,正躲在一角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
吳主任來上班的第一天,就把許貞念叫到了辦公室,笑眯眯地說:“許貞念同學,你在這裡站一會,我去處理一件事,等我回來再說。”
吳主任一去就是半小時,許貞念聽到早課的鈴聲響了,下課的鈴聲又響了。她想著第一節課是英語課,老師昨天說今天要給高中的語法進行一個梳理,她焦慮地走到走廊上,但沒有看到吳主任的身影。上課鈴聲響了,她趕緊一路小跑跑回了教室。
沒想到快上完課時,許貞念看到吳主任氣急敗壞的臉出現在教室門口,她對英語老師微微示意了一下扭頭對許貞念厲聲說:“許貞念同學,我允許你回教室了嗎?!誰讓你擅自回教室的?!我不是告訴你有重要的事要問你嗎?”
全班同學的目光刷地轉向了她,許貞念不慌不忙地說:“再重要的事能等到下課嗎?我是來上課的,上課難道不是學生最重要的事嗎?”
英語老師忙說:“吳主任,快下課了,下課我就讓許貞念去辦公室……”
吳主任厲聲道:“在你的思想意識問題沒交待清楚以前,你沒資格坐在教室裡聽課!”
許貞念咚地站起來漲紅了臉大聲說:“我有什麼思想意識問題?!”
吳主任可能沒料到許貞念會有這麼大反彈,而且聲勢、氣場、音量完全不輸她,這在她當政教主任的十幾年裡完全沒碰到過,孩子嘛!除了叛逆期的男生不好惹,女生哪有當面反駁和叫囂的?
吳主任動了氣,對英語老師說:“要麼讓她出去,要麼你這課別上了,回你的辦公室去,我來給他們上一課。”
許貞念一聽這話,從座位上立馬走了出來說:“我跟你走,跟他們沒關係。陳老師你上課吧。”
陳老師也有點動怒了說:“吳主任你這麼做不合適吧?一個學生能有多嚴重的思想問題課都不讓她上?”
董琳娜站起來說:“陳老師,你不知道內情,還是讓吳主任處理吧。”
陳老師的愛人雖然不在組織部,但是陳老師的姐姐在縣委檔案室,檔案室副主任做了好幾年,升不升遷就在董琳娜媽媽手裡的那隻筆上。
吳主任押著許貞念往樓下走去,許貞念只覺得心也往下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