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瓔的話音落下,聞笙懊惱地“哎呀”了一聲:
“我怕她一直站在宮門外不好看,讓穀雨請了她在芳瀾亭暫坐。”
芳瀾亭就在鍾粹宮前院的小花園裡。
聞瑟在邊兒上說:
“那奴婢現在就去‘請’趙御女出去?”
裴瓔卻改了主意:
“等等。”
聞瑟停下腳步,等著裴瓔的吩咐。
裴瓔垂下眼瞼,思索片刻後,說道:
“去請她到次間裡坐著吧。”
既然趙御女上趕著非要尋死,何不送她一程?
也好看一看,前世完美隱身在趙御女身後的,究竟是什麼人?
聞瑟踏出房門前,聽她又加了一句:
“讓繡白去。”
···
即便知道趙御女還在次間裡等著,裴瓔卻還是不慌不忙。
在首飾匣子裡挑挑揀揀了半天,最後選了一頂金鑲玉掐絲點翠流蘇發冠,簪上配套的一對兒點翠流蘇簪子,一對兒掐絲流珠髮釵。
再配上一對掐絲點翠墜珠耳環,端的是富麗堂皇,明豔非凡。
這一套,都是景惠今早才送過來的。
用景惠的話說,是“陛下開了私庫,親自給您選的。”
收拾停當之後,已經又是兩刻鐘的功夫。
次間裡,趙御女有些坐立不安。
方才在芳瀾亭裡暫坐的時候,她因著口乾多喝了兩杯茶水。
正想跟鍾粹宮的小宮女說想要方便一二,繡白就來請她到次間暫坐。
她只得忍了,跟著繡白到了臨照殿次間。
誰成想,這一等,又是兩刻鐘過去。
兩刻鐘前,她還能忍一忍。
兩刻鐘後的現在,趙御女實在是有些煎熬。
也不知,錦美人何時才會過來?她要不還是先去方便一下?
正這樣想著,就聽珠簾被撥動,發出清脆的聲響。
趙御女趕緊起身行禮:
“嬪妾見過錦美人,美人萬福。”
“快起來。”
說著話,裴瓔卻並未親自動手去扶,而是緩步走到了軟榻前,坐下之後才看向趙御女:
“讓你久等了。”
趙御女臉上擠出一個笑:
“是嬪妾不請自來,美人不怪罪便好。”
裴瓔笑了笑,不說自己怪罪還是不怪罪。
趙御女原本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想對裴瓔示好拉關係,此時卻都顧不得了,只艱難地開口:
“錦美人,嬪妾,嬪妾想要——”
“嗯?”
“嬪妾想要去更衣。”
裴瓔暗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她面色如此難看,忍著笑吩咐繡白:
“快帶趙御女過去。”
趙御女強自壓住內心的羞窘,跟著繡白往外走。
等她回來之後,告了罪方才落座:
“讓美人見笑了。”
裴瓔只道無妨,問她:
“不知你今日所來為何?”
趙御女面帶誠懇:
“嬪妾是想親自賀一賀您的晉位之喜。”
“你有心了。”裴瓔啜了口茶,字字溫和,卻字字都是嘲諷:“難為你,為了這麼件小事,等了一個多時辰。”
趙御女好似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一般,仍舊笑盈盈的:
“都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殿選時嬪妾有幸與美人一同覲見,之後又與美人同日入宮。
這緣分,比不得共枕眠的一千年,想來卻也要有個三五百年才能修得呢。
如此難得的緣分,美人的大喜事,嬪妾再怎麼鄭重也是不為過的。”
裴瓔輕笑了一聲,對她這“緣分論”不置可否。
趙御女也不見難堪,主動開口問她:
“嬪妾今晨送過來的簪子,美人可見著了?”
裴瓔點了點頭:
“聽說是你親手做的?好巧的一雙手。”
“雕蟲小技罷了。”趙御女謙虛道:“嬪妾沒什麼擅長的東西,一向也就是愛琢磨這些。若是美人喜歡,往後嬪妾做了新的,再來送給美人?”
“如此,豈非勞煩你了?”
“能博美人一笑,便不負嬪妾的一番功夫。”
趙御女也是正經選秀進宮的小主,更是出身世家。如今在裴瓔面前,竟也耐得住性子伏低做小。
裴瓔輕輕頷首,趙御女正欲再說些什麼,就見裴瓔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我有些乏了。”
屋內沒有傻子,都知道她不是乏了,而是在下逐客令。
趙御女心裡憋悶,卻還是揚著笑臉:
“那嬪妾就不多叨擾了。”
裴瓔點了點頭,讓繡白送她出去。
趙御女踏出鍾粹宮宮門的時候,恰好與尚功局來送份例的掌計女官打了個照面。
兩人互相行了個禮——御女是正七品,掌計女官也是正七品。
在這宮裡,不得寵的御女,可能還遠遠不如正七品的六局女官過得好。
一直到走出一段距離,趙御女才卸下臉上的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她的大宮女頗有幾分心疼:
“小主今兒真是受委屈了。”
趙御女卻輕輕搖了搖頭:
“不過是些嘲諷冷落罷了,算得上什麼委屈。”
大宮女憤憤不平:
“錦美人不過是個小門小戶出來的,也配把架子擺得這麼高。”
趙御女瞥了她一眼,見周遭並無旁人,並未斥責,只道:
“出身有什麼要緊?真正要緊的,是得不得陛下寵愛。”
在這後宮裡頭,出身好,但是因為無寵而多年不得晉位,活得跟個透明人一樣的妃嬪還少嗎?
大宮女思忖片刻,道:
“依奴婢愚見,錦美人這寵愛怕是長久不了。”
“哦?”趙御女挑眉:“為何這樣說?”
大宮女有理有據:
“今兒早上錦美人還裝扮樸素呢,方才見您的時候,卻是恨不得頭上都插滿了首飾。
這首飾,以她的出身,想來不是自個兒帶進宮裡來的,而是陛下賞的吧?
才剛得了賞,就一刻也等不得的戴到頭上,恨不能讓所有人看一看。如此淺薄的心性,陛下寵她一時也就罷了,時間久了,想必就會膩了。”
這話說到了趙御女的心坎兒裡,她勾了勾唇:
“要不怎麼都說,窮人乍富,身有十文必振衣作響。她出身低,眼界不足,一時得志便張狂也是難免。”
···
臨照殿裡。
趙御女才剛走,裴瓔就回寢殿換了身輕便的家常衣服,然後坐到妝臺前,讓聞笙把她的首飾卸了,頭髮拆了。
“鬆鬆挽個髮髻,插一隻碧玉簪也就罷了。”
往日里,裴瓔不出門的時候,都是這樣簡單裝扮。
聞笙應了一聲,手腳麻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