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明昭微微侧眸,将放在身后车辆上的注意力收回。
没人下车。
她悄悄松了口气。
说她倔强也好,矫情也行。
辛明昭能鼓足勇气,对父母的压迫说不,却不想在现在将自己最狼狈的一面暴露在靳行止眼前。
辛和泰已经将手收了回去,怒目瞪她,又倏地捂住胸口,大口呼吸。
安淑连忙扑上前,拍着辛和泰的后背,又尖叫骂道:“你到底要怎么样,非要把我们给气死才安心吗?果然不应该把你放那两个老不死的那儿养,从小心就是野的!”
辛明昭的指尖颤了下。
“我看过你们的体检报告,爸爸的心脏很好,要是真的不舒服,我现在可以给您喊120。”
辛明昭将不停轻颤的手藏在身后,语调还是冷静平稳的。
“还有,爷爷奶奶是您的长辈,您总是教导我懂礼数,自己怎么做不到?”
“如果可以的话,”她微微一顿,轻笑道,“我宁愿一直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也不愿意被接到你们身边,成为你们贪婪利用的工具。”
安淑向来不喜欢那两个念念叨叨观念守旧的老人,听到辛明昭这么说,先是破口大骂。
对上她沉静眼眸,又崩溃大喊:“辛明昭,你是不是真的要活活气死我们?你今天回来是不是来讨债的?!”
辛明昭摇头。
“我只是想回来和你们说清楚。”
“以后,我不会再当你们获取利益的工具。”
辛明昭撩起长睫,目光在屋内轻轻晃了晃,又怅然收回。
“正好这个家本来也没有属于我的空间,所以,我们互相都不要打扰了。”
“我八岁之前是和爷爷奶奶一起住的,用的是爷爷奶奶的退休金,你们没有给我出过一分钱。八岁之后,我回家也没用你们多少钱。”
“去萧家之后,你们也没有给我花过钱。”
辛明昭最后开口,尾音轻得如同天际飘落下的雨珠。
落地即碎。
“我每个月会往你们的账户里打五百块钱,就当是我给的赡养费了。”
天青色裙摆在风中轻盈摇摆。
安淑被风迷了眼,突然感觉面前的女儿,从未离自己那么远过。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现在心头,她直起身,慌乱问道:“你疯了,离开家你能去哪儿?辛明昭,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顾后果!”
辛和泰用力挥手,拳头砰一声砸在门边,怒声道:“让她走!真以为自己多厉害,离开家之后被社会毒打,就知道我们对她有多好!”
辛明昭将鬓边吹乱的发丝理回去,精致眉眼流露出一个放松的浅笑。
少了过去被耳提面命要求的温婉端庄。
没那么完美的弧度,却带着股蓬勃鲜活的生动。
“去哪儿都好,只要离开你们,我只会过得更加轻松。”
说着,辛明昭转身,脚步轻盈的下了门前台阶。
乌黑沉沉的天幕滚着闷雷,已经开始下起细密雨丝。
她孤身一人,走入薄薄雨雾,可背影却放松轻快,恍若被捆住翅膀的小雀,终于挣脱束缚,纵使满身伤痕,可飞入天空奔向自由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走出去几步,辛明昭又回头看来。
她眼眶微红,轻声问道:“如果不想爱我,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个世界?”
安淑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而辛明昭也没打算要回答,重新挺直脊背,坚定地往外走去。
风雨飘摇,打湿了她身上裙摆。
不远处,商务车的后座门打开。
宽大的黑伞撑开,逆着风雨,一道高大身影急匆匆向她走近。
黑伞撑在了辛明昭上方,为她挡住拍在身上的冷风冷雨。
她微微抬头,说了什么,眉眼盈盈弯起。
然后被揽着肩膀,送上了车。
安淑怔怔看着。
送她上车时,男人撑住车门,微微俯身,不顾自己淋雨,也始终没让她淋到一丝一毫的雨丝。
车门关上,商务车缓缓驶离。
后车灯在风雨中、在眼中模糊开斑驳光影。
安淑突然想起最开始见到辛明昭的那天。
小女孩儿坐在爷爷亲手搭建的秋千上,眨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看向她。
在爷爷奶奶的耐心轻哄下,她羞怯红了脸,小跑着靠近自己,小手犹犹豫豫牵住自己的手指,仰起小脸,脆生生喊她妈妈。
那时,她那双明亮又朝气勃勃的眼眸中,是害羞与孺慕,是全然倒映着一个自己。
只是因为萧家的败落、因为她从小不是在自己身边长大、因为对金钱的贪婪渴求,急功近利的自己始终没有回应过那份亲近。
安淑恍惚想着。
她的女儿。
她的泱泱。
再也不会那样看她了。
罪魁祸首……就是她自己。
–
刚上车,覃空就积极递来一块干毛巾。
又在半空被靳行止拎走。
浅米色干燥又柔软的毛巾,被男人拿着,落在辛明昭的头顶。
辛明昭微微抬头,“我自己来……”
话音未落,脑袋上传来一阵不容反抗的力道,毛巾擦拭过濡湿发梢,也将她的脑袋擦得东倒西歪。
辛明昭收回手,乖巧端坐,跟着脑袋上的力道微微摇晃。
她安静下来,靳行止的力道也放轻了。
毛巾顺着长发往下,吸走衣服手臂上的湿润雨珠。
靳行止一边擦拭,一边眼也不抬的开口:“回虞山居,叫个晚餐。”
司机启动车辆,覃空也利落应声,在前座翻找起叫餐的联系方式。
空调凉气在车厢内翻涌,冷风吹拂过裙摆下的小腿,辛明昭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靳行止动作一顿,抬手将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又调小了风速。
辛明昭看着他的动作,想起潭城海岛上初见,对方也是这么默不作声的拨开空调风口。
她眨了眨眼,长睫撩起,乌瞳漾开盈盈浅笑。
“谢谢行止。”
“……”
靳行止没什么表情的给她擦着身上水珠,浓眉下压沉沉阴影,浅色眼眸瞥来一眼,有种不近人情的凶。
可一开口,那点儿凶就全然消弭了。
“不想笑就别笑。”
辛明昭怔住。
靳行止丢开毛巾,长指点在她弯起的唇角弧度上,低声道:“不用一直笑,不用做讨人喜欢的乖孩子,不用在我面前强撑。”
冷白长指上移,指腹摩挲着她的眼尾。
靳行止:“我说过了,泱泱,在我面前,哭也没关系。”
辛明昭喉间微哽,眼睫轻颤,啪嗒一下,湿润泪珠砸在了男人的掌心。
“我……”她哽咽着开口,“我不应该哭的,这明明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辛明昭觉得,她应该开心,应该潇洒离开,走得头也不回,再也不会为了他们动容。
温热的泪一滴一滴落在靳行止的掌心。
靳行止的眸光柔和下来,指腹反复轻蹭她泛红濡湿的眼尾,低声道:“因为这才是辛明昭。”
“哭并不代表软弱,只是一种情绪的宣泄。”
“泱泱,你本就应该觉得委屈,想哭就大声哭,哭完了,就把伤害你的那些人抛到脑后,往前看,走向你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