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节将至,凤仪宫却丝毫没有节日的气象。
云棠心中疑惑,还是尚食局的年长女官提醒她,腊八节乃是长平昭公主的诞辰,公主甍逝后,皇后已经多年不过腊八节。
云棠想起这段时间皇后时常在小佛堂念经祈福,一待便是一整天。
而负责凤仪宫日常事务的尤姑姑也把手边的事情都分派下来,陪皇后娘娘一起。
尤姑姑不仅是皇后的心腹嬷嬷,还是长平昭公主的奶娘,故而比谁都更能体会皇后的心情。
而公主的父亲,当今陛下,心中装着九州万方,大概已经完全忘记这回事。
皇四子成亲王前日于西山猎场献上的腊八粥口味独特,软糯香甜。
皇上念及后宫妃嫔,便让成亲王将做法告诉御膳房,给各宫主子都送一盅去尝尝。
其实做法倒没什么新奇,关键在于选材。
制作腊八粥的主要食材为大米,黑米,红米,糯米,黄豆,芸豆,绿豆,红豆。
成亲王献上的粥,每一颗米粒,每一粒豆子,都是在贡品粮米中精挑细选。
大概十万石粮食,才筛得出这么一盅。
看来皇家即便是顿顿清粥小菜,下面也能自发地想出无数劳民伤财的花样。
云棠在尚食局点卯完毕,取了给皇后准备的那盅腊八粥原料,正要回凤仪宫,就听有人喊住她道,“云掌药,我这边还有其他事要忙,德妃娘娘那份你也顺路一并送去吧。”
说话的人乃是尚食局正七品典药,平时和云棠并无交集,但云棠知道她是德妃的人。
新入宫的女官们在和芳宫进行宫规训练的时候,云棠看见她和德妃的娘家人接触过。
听到这句“顺路”,云棠忍不住在心里冷笑,永和宫和凤仪宫分属东西,何来顺路之说。
这人如果是单纯想刁难她也就罢了,若是德妃的手笔,云棠定要她付出代价。
前世云棠被云梦骗进庸王府后,原本想一死了之。
但她颇通医术,无意间发现自己已怀孕一月有余。
为了保护腹中的孩子,云棠不敢触怒庸王,同时心里也怀着一线希望,希望能有人来救她。
庸王毕竟不能一手遮天,强夺朝臣之妻无论放在任何朝代,都是千夫所指的丑事。
新皇就算为了天家的颜面着想,也由不得庸王如此胡来。
可是云棠忍辱负重地等了一日又一日,最终却只等到了带着落子汤而来的德太妃。
云棠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当时德太妃云淡风轻的神态,“我儿的血脉不容混淆,这个孩子必须流掉。”
云棠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疼得冷汗直流,牙关打颤。
那一刻,她内心的恨意累积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若有来生,她将不惜一切代价,让这对母子不得好死。
很快,云棠便来到德妃的永和宫。
此时德妃已禁足多时,永和宫冷清得好似无人居住。
出来接见云棠的是一位嬷嬷,只见她接过瓷盅时好似突发癫痫,手颤抖着没拿稳。
“啪”地一声脆响,瓷盅摔得粉碎。
粮米豆子水花般四溅开来,在殿内洒了一地。
云棠还没说什么,手滑的嬷嬷便恶人先告状,“你是怎么做事的?这可是陛下特意吩咐下来送给各宫娘娘的贡品腊八粥,十万石粮米将将筛出这么一盅,何等的珍贵稀有,如今让你毛手毛脚地洒了一地,娘娘还怎么入口……”
老嬷嬷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抬手便要给云棠一耳刮子。
云棠连忙后退一步避开,任由老嬷嬷在挥了个空差点摔倒。
如今地板上都是些豆子和瓷器碎片,一把老骨头的人,真摔上一跤可吃不消。
老嬷嬷见云棠反应如此之快,小吃了一惊,她用这种倒打一耙的手段不知惩治了多少年轻宫女,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失效。
云棠淡淡开口,“臣女乃是皇上亲封的正八品掌药女官,又是皇后娘娘的得力下属,嬷嬷动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嬷嬷顿时像是被卡住脖子的老母鸡,悻悻地闭了嘴。
“云掌药好大的架势,那本宫的份量够不够惩治你?”德妃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云棠不卑不亢,“德妃娘娘若要惩治臣女,臣女自然无话可说,只是不知臣女究竟犯了何事?”
“本宫虽被撤去协理六宫之权,但依然是四妃之一,你一个小小的女官,在本宫殿内无故喧哗,扰人清梦,难道不该罚你?”
云棠在心里冷笑,德妃倒是聪明,嫁祸不成就编织新罪名。
在这后宫,天大的道理也越不过礼仪尊卑。
德妃就是随便找个理由杖杀了她,只要可以自圆其说,在皇上那儿也能过关。
所以云棠收起了面对老嬷嬷时的傲气,不顾地上的碎瓷米豆,按照宫规礼仪,认认真真地下跪认罪。
约莫过了半柱香,德妃才让云棠起身,并命她用手将殿内的碎瓷米豆整理干净。
此时外殿三门洞开,穿堂风裹挟的寒意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云棠哆嗦着手,用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将地上的碎瓷米豆尽数捡起。
完成地那一刻,云棠站起身,感觉脑袋一阵阵发晕,四肢也麻木得好似没有了知觉。
负责监督她的老嬷嬷看了看渐晚的天色,或许终究是顾及皇后,努了努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云棠离开。
云棠咬紧牙关走回凤仪宫,刚到大门口,便坚持不住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