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繁只好坐进副驾驶。车里空间狭小,江砺的存在感顷刻间放大了无数倍。那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冷冽气息,似有若无地包裹着她。
她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近她忙得晨昏颠倒,一天平均只睡五个小时。一坐下来,那些储藏在身体里的倦意就像是被打开了开关,争先恐后地往四肢百骸里蹿。
她倦倦地合上眼,习惯了这种气氛,倒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淡然。
传言中她在高中甩了江砺,纯属子虚乌有。高中那三年,她一心扑在高考上,对江砺从来没有非分之想。
直到盛从嘉为了她跟乱嚼舌根的王晶晶打了一架,险些遭到退学处分,她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跟江砺被传成了早恋的关系。
后来为了避嫌,她主动减少了跟江砺的接触,没想到又有传言说她甩了他,令人哭笑不得。
至于后来……
在思绪决堤前,她强行将记忆的闸门关上,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江砺,你要带我去哪儿呀?”肚子恰好在此时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从下班到现在,她还没顾得上吃晚饭。
江砺仍然惜字如金:“去吃饭。”
车窗外的风景越来越熟悉,江砺把车开到了他们念书的高中——燕大附中附近的小夜市。
十几分钟后,他靠路边停车,眼前是他们高中时经常光顾的面馆。
面馆已经换了新招牌,里面的格局却还跟以前一样,收银台上多了几个二维码。
老板娘的脸上比以前多了些皱纹,热情地招呼他们:“你们再晚来五分钟我就收摊了,里面坐。好多年没见你们了,都上班了吧?”
也不是她记性好,一中这么多学生,就跟韭菜似的,割完一茬又来一茬。哪怕是常客,她也未必一个个都记得。只不过,人嘛,总是对漂亮的人印象深刻些。
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沈星繁和江砺,都是熟面孔。
沈星繁:“嗯。阿姨,一碗鸡汤面吧。”
阿姨边帮他们抹桌子边问:“行,你男朋友呢?”
沈星繁怕江砺因为这个误会不舒服,解释:“他……不是我男朋友。”
阿姨一脸意外,但也没继续打探他们隐私。听到沈星繁这么上赶着撇清关系,江砺强压住不悦:“我吃过了,给她做一碗就行。”
阿姨应了一声,去后面的小厨房忙活了。
这个时间,面馆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沈星繁努力忽略那压迫自己的局促感,再次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
好在江砺自坐下后一直在回复微信消息,仿佛她这个人并不存在。
面很快做好了,鸡汤清澈,表面飘着绿油油的葱花,面条整齐地排列在碗底。沈星繁尝了一口,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埋头吃面期间,她始终难以忽略坐在她对面气场强横的江砺。
衣着在一定程度上能看出一个人的社会地位,他身上的西装一看就是高级定制,随手放在旁边的大衣外套恐怕也价值不菲。
而她呢,只是个建筑事务所的小喽啰,每天在甲方的摧残下挣一点可怜的薪水,浑身上下最贵的物件不超过两百块钱。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中间像是隔着一条银河。
不过,她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这么穷。她爸沈国华原本经营矿业公司,母亲宋念秋是芭蕾剧团的演员,小时候的星繁也算是生在起跑线上了。
可是,她出生后,因宋念秋患上严重的产后抑郁,听不得小孩哭闹,便将她送去外婆家养,等到读初中时才接回身边。
所有人见了沈星繁都说,这闺女除了长相以外,不像他们夫妻俩亲生的。
比起父母,沈星繁的性子更像外公。
她外公宋方穆当了一辈子教书先生,很早就开始给小星繁上课,以至于别的孩子上幼儿园中班时,她已经读小学一年级。所以,从小到大,她始终比同班同学小两岁。她还记得高中时代,江砺总是用漫不经心的语调,带着一些玩笑喊她:“小朋友。”
高中毕业后,他再也不曾这么叫过她,而她的年少时光,也跟着这个称呼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些事,逼迫她一夕长大。
她收回心神,吸溜完最后一根面条。抬眼时,发现江砺正看着她。漆黑眼眸深深的看不见底,脸上瞧不出特别的情绪。
在沈星繁开口之前,他朝她伸出一只手:“手机给我。”
她有一些不明就里,刚刚见他一直在玩手机,难道是手机没电了?
心还在犹豫,手已经习惯性地服从,解了锁递给他:“我的也快没电了。”刚刚在酒吧充了一会儿电,勉强能够开机,望着江砺摆弄她手机的动作,又忍不住提醒他,“你省着点儿用,我还要打车回家。”
话音刚落,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电话响了,他却故意不接,有些挑衅地看着她。
然后,他将电话挂断,把她的手机屏幕转到她面前,意味深长地问她:“我的手机号码,没删?”
手机屏幕上是沈星繁的手机通话界面,上面显示的赫然是江砺的名字。
他刚刚用她的手机拨出去的,是他自己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