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吉走到宋雯家楼下时，徘徊了好久这才鼓起勇气上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胆怯，雯雯根本不在家，她已经两年没有回来了，说要抓紧时间学更多东西，不虚此行。她在信里请周吉原谅她，没有亲自去接他出狱，但她保证说今年春节一定回来，让周吉等着她。
周吉不敢面对的是宋姨，他重获自由已经一个多星期了，翻烂了每张报纸的招聘版，还是没能找到满意的工作，他没有上过大学，可选择的工作本来就不多，好不容易有几个有意向的，人家一查他的资料，马上拒绝了，没人愿意雇佣一个小偷。有两个表示愿意录用他的地方，理直气壮地把薪水降了一半，周吉扭头就走。
警局有针对刑满释放人员的指导再就业项目，都是些警察监管下的工作，周吉宁愿饿肚子也不会去申请这个，被警察看管着干活，那和在牢里有什么区别。
他每天满面羞愧地接过母亲塞过来的十几块零钱，四处求职，为了省钱，渴了忍着，饿了忍着，不是太远的距离全靠两条腿丈量着去，但是毫无收获。他有什么脸去见宋姨，但是母亲一再催促他，出来这么久了，该去看看宋姨，当面感谢人家。他推脱不过，只好拎着母亲煮的老火汤，敲开了宋家的门。
宋姨还是记忆中温婉的样子，穿着居家的长裙，细细地描了眉毛，一丝不苟地美丽着。她看到周吉，一脸惊喜，拉着周吉的手坐到沙发上。
宋姨细细打量着周吉，这孩子已经完全褪去了18岁时的青涩少年气，他有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感。牢狱生活确实给周吉带来了变化，她心里有点替他难过，但不妨碍嘴上夸赞的言语：“瘦了，不过更帅了，有男人味了。”
宋姨的语气仿佛他不是在牢里关了三年，而是刚刚出去游历了一番回来，这让周吉紧绷着的背脊稍稍松弛了一些。
宋姨问了他找工作的进展，鼓励他不要气馁，和蔼亲切，周吉有一种感觉，宋姨似乎变得客气了。以前不是这样，以前宋姨从来不会和他这样说话，宋姨对他如自家孩子无异，每每他和宋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宋姨都会毫不留情地训斥一顿，罚起他们来也是一点不手软。
两人说着话，电话铃响了，宋姨挪到沙发另一头接电话。“小飞呀。”宋姨的笑容扩大，周吉看到她眼角的细纹伸展开去。“你又要飞欧洲？不用不用，这次不用带什么东西，雯雯春节就回来了……到时候你过来吃饭。”
宋姨放下电话，看向拘谨坐着的周吉，“是龙小飞。”她解释道，“他每年都会去欧洲，顺便去看看雯雯，替我带点东西过去。”
周吉只是机械地点头。原来龙小飞已经深入到宋雯生活的方方面面了，宋姨亲热地叫他小飞，如同当初亲热地叫自己小吉。
“雯雯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她认准了你，就不会主动放手。”宋姨看着周吉发白的脸色，继续道，“姨知道你们感情好，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你一向是个聪明孩子，你明白的是吗？”
周吉使劲吞咽了一下口水，盯着自己的手道，“宋姨您放心，我不会耽误雯雯的。”
宋姨仍然盯着周吉，道，“不要怪宋姨狠心，宋姨这辈子就只有雯雯，我要给她最好的。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宋姨知道你心里什么都明白。”
“我明白。”周吉深吸一口气，又道，“雯雯给我爸看病的钱，我会尽快还上。”
“不用管钱的事，宋姨对不住你，这个钱就当是宋姨的一点心意。”宋姨爱抚地拍拍周吉的手背，柔声道，“孩子，宋姨懂你心里的苦，宋姨不该在这个时候再插你一刀，但是宋姨没办法，你不要怪宋姨。”
周吉机械地点着头，但马上又摇头，“我懂，我不会怪您。”
“都会过去的。”宋姨伸手捋了捋周吉短短的发茬，“一生的路很长，霉运不会一辈子跟着你，以后会好的。”
周吉仍是点头，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急急道，“我先走了，我爸看病的钱，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上。”说完也不等宋姨说话，落荒而逃，他不想让宋姨看到他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宋姨也不留他，只是默默送到门口。关上门的那一刻，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自语道，“这孩子的傲气倒是一点都没被磨平。”
周吉一口气狂奔到楼下，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这是他早已预见到的结局，而且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怎么还是会这么难过？
走到街角，周吉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他拐进路边一间小卖部，扫了一眼柜台里排列的香烟，对老板指了最便宜的一种，“来一包。”
香烟是牢里的硬通货，虽然监狱明令禁止吸烟，但没有犯人不喜欢这东西，寡淡的生活里也仅有这一点点兴奋剂。不同价格的烟就像是不同币值的钞票，周吉了如指掌。他的烟都是赌博赢来的。虽然他并没有上瘾，但烦闷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要抽几支。老板顺手丢了个打火机给周吉，他问多少钱，老板说，拿着用吧。他谢了老板，漫无目的地走开。
周吉在街口站住，撕开包装，点了一支烟，慢慢吸着，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没有学历，没有工作，案底在身，欠了前女友一大笔钱，前女友的妈妈刚刚还在暗示他主动退出。妹妹的学费没有着落，而兜里只剩下五块钱，还是老妈今天早上给的。
什么都不用想了，想也没用，还是赚钱要紧，现在除了赚钱，他已经没有资格去想其他了，赚钱才是生活的第一要义。
周吉扔掉了烟，把打火机揣回到兜里，走回小卖部，找老板借了电话，打给了辉哥。
辉哥曾经很肯定地跟他说，“你一定会来找我。”他当时只是撇嘴，心里很不屑。想到辉哥那个笃定的表情，周吉扯着嘴角笑了笑。现在他明白，他低估了生活，高估了自己。
不过辉哥留给他的电话，他一直记着，也许下意识里他已经预见了今天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