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10月11号,善德中学初二年级月考成绩出来的日子。
西教学楼里人挤人,每个班的学生都争前恐后地下楼拿成绩单,嬉笑声,喊叫声交杂在一起,乱糟糟的。
初二五班的成绩单早早便被拿回来,现在教室里的学生全都围在讲台前,头挨着头,争着看自己的成绩。
方晓晓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默默埋头写着什么,自始至终没有抬头,整个人像是一块石头,在这个吵闹的班级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不关心那张成绩单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因为自己那常年垫底的分数,每次都得从成绩单最下边开始找,就是看了也糟心。
二是因为把成绩单拿回来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就站在讲台正中间,方晓晓一点也不想看见她。
刘宸蕊拿着那张成绩单,不出所料地在最前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轻哼一声,看上去并没有多满意。
语数英三科分数都非常高,小三科也不差。
但是她一贯擅长的数学还是没有拿到年级第一。
刘宸蕊冷哼一声。
“班长这次又是第一了。”徐敏凑着脑袋站在她旁边,讨好地说。
“切,”刘宸蕊说,“年级第一有什么用,数学还不是没人家考的好。”
方晓晓停下了手里的笔,把头低得更下了,似乎生怕被人看见。
她知道刘宸蕊是在说她,所有科目里只有数学考得还算不错,其他科却一塌糊涂,不然也不会沦为班级倒数。
自从进到这个班里,班长刘宸蕊就因为自己抢了她数学第一的位置而百般刁难。
方晓晓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课桌里,极力避开从讲台前投来的极其不善的目光。
这时候教室的门被推开,数学课代表拿着批改过的试卷走进来,作势要往下发。
刘宸蕊看见她进来,忽然灵机一动,扔下成绩单,走过去,笑眯眯地说:“我帮你发。”
方晓晓心里顿时涌现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刘宸蕊毫不客气地抢过卷子,很快从里头抽出来一张,大声说:“哎呀,这不是方晓晓的卷子吗?我看看,果然是一个错题也没有。”
徐敏笑嘻嘻地附和:“数学考这么高有什么用?还不是倒数,哪能跟你比呀,你快别欺负人家了。”
说着便拿起成绩单,大笑道:“人家方晓晓语文只考了45,全年级一共八百来号人,人家就排八百名,你就别笑话她了。”
哄堂大笑。
方晓晓坐在教室的角落,始终低着头,一个字也没有说。
刘宸蕊看着她默不作声的样子,可能觉得没趣,拿着卷子,慢悠悠地走过来,啪的一声,把试卷摁在了她的桌子上。
“听说你家里是开烤鸭店的,”刘宸蕊说,“这卷子也是一股味儿,你平常也不知道洗洗澡。”
方晓晓愣了一下,过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我每天回家都有洗的,应该没有味道。”
“难闻死了,”刘宸蕊继续说,“真不知道像你这样不讲卫生的人,是怎么考到我们善德的。”
方晓晓咬住自己的嘴唇,不再做声。
刘宸蕊仔细地观察她的表情,最终得意地笑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徐敏坐过去,大声说:“刘宸蕊,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你没看人家都被你弄哭了。”
刘宸蕊说:“我实话实说而已,那卷子上一股油兮兮的味道,谁受得了?我好心劝她回家洗洗澡,她还哭。”
教室里原本很吵闹,经过这一番,忽然就变得十分安静,各人忙着看自己的成绩,没人说话。
在这个班里,刘宸蕊的成绩最好,又是班长,很得老师喜欢,谁也不敢说她的坏话。
方晓晓低着头,知道自己的表情肯定很难看,但好在刘海够长,可以遮住大半张脸,不至于被人看见。
这时候桌前忽然走过来一个人,递给她一张纸巾。
是数学课代表。
方晓晓愣愣地接过来,用很小的声音说:“谢谢。”
数学课代表看了看她,也没说多余的话,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晚自习铃声刺耳地响起来,台上看成绩的学生们很快作鸟兽散。
语文老师走进教室,叫底下的学生翻开教辅资料,很快开始讲题。
方晓晓脑子里乱糟糟的,整整三节晚自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漫长的等待中,下课铃声终于响起,方晓晓迅速收拾好书包,从教室后门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出了校门,街道上空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家离得并不远,经过两个路口,再过一次天桥,方晓晓很快就到了地方。
她家一楼是店面,二楼才是住的地方——要说是住所也有些勉强,因为店子不大,楼上的空间也极其有限,顶多是简单搭了个睡觉的地方。
这条街上大多数店铺都已经打烊,只剩自家店子还开着,烤鸭架前亮着昏黄色的灯光,干瘪的卤鸭子挂在上头,随着架子吱呀转动。
方晓晓下晚自习时间太晚,所以家里总是给她留灯,再加上店里生意不景气,也习惯关的晚些。
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妈妈杨淑霞正坐在一张小板凳上给鸭子上卤水,瞧见她,顺口说了句:“回来啦?”
方晓晓嗯了一声,然后低着头上楼。
“你这孩子,回来也不跟你妈多说两句话,”杨淑霞说,“这么晚了,要不要吃东西?我给你煮个面去。”
“不用了。”方晓晓说。
这段楼梯又窄又陡,每次上去都有些费力,墙壁坑坑洼洼,在常年油熏之下显得有些泛黄。
“今天这是咋啦,这么急着上去,作业没写完?”杨淑霞问她。
“洗澡。”方晓晓三步并做两步,急匆匆上了楼。
虽然地方不大,但在娘俩的细心整理下,还是腾出了两个房间,除了这些,再就是一个异常狭窄的卫生间,几乎伸不开腿。
方晓晓拿上换洗衣服走进卫生间,有些艰难地拧开那个陈旧的热水器,等了好半天,水温才缓缓变高,当然,也只是从冷变温而已,一点都不热,浇在身上远远谈不上舒服。
方晓晓把瓶子里的沐浴露往手里倒了几下,然后使劲地涂在身上,来回反复几次,直到皮肤都有些变红了,她才开始冲洗。
方晓晓小心翼翼地低头,仔细地闻了闻自己的身体,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味道——油熏的味道,卤水的味道,或者烤鸭架的味道。
身上只有淡淡的沐浴露味儿。
……
如果有一天,刘宸蕊能彻底消失就好了。
方晓晓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