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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让她出去?

外头琉璃样晴和的天儿,向内室的花棂窗透进几束茸茸的光。

于洒金的光晕里,沈枝瞧清了男人如雕如刻的侧脸。

刹那,她腔子里的心肝,开始砰砰跳个不停。

不是怦然心动。

是怕,是忌惮和紧张。

虽然这男人的相貌尤为丰神俊朗,五官英挺得恍如神祗般完美。

可这人周身有股铮然凛冽的威仪,一看就是天生在权势浪涛里千锤百炼出来的。

威慑重重不容轻怠,令人不由心生敬畏。

沈枝自来胆儿小,禁不住凶,当下又不到她捋虎须的火候。

所以……出去就出去罢,或许等会还叫她进来呢。

沈枝识时务,隐下骤然被压制的心慌,娓娓福身:

“爷息怒,奴婢这就出去。”

话落。那翠绿身影便无息退了出去,徒留若有似无的暗香浮动。

裴敬玄嗅觉极敏,他疏朗的眉间淡淡。

沈枝得了自由,抚了抚心口:

伺候人原来需要这样多的规矩,做丫鬟真是不容易。

不多会,书青回到院内,抱歉道。

“对不住,让姑娘久等,我这就去向主子爷通报。”

沈枝未说话,只抿着红唇朝书青笑得柔婉又好看。

向来稳妥的书青忽而赢得美人笑,她红了脸,连沈枝的披风不见都忘了问。

显然书青不知,这笑里头含了些心虚。

大概不算心虚,据沈枝判断,世子爷并未真的生气。

她这当奴婢的将腰带扣得那样糟糕,闯了祸,他非但无气怒咒骂,容她解释后也不罚她,只是叫她出去。

可见裴世子修养很好,是个明辨是非的。

不过也如她打听到的那般,这位爷清风朗月不好女色,忒难接近。

锦簇花丛旁,沈枝叹了一气,辣手摘了朵开到荼蘼的茶梅。

唉,丫鬟的差事不容易就罢了,时下还加了一桩勾引主子的活儿……

难怪太太会慷慨给出那么大一箱金珠,属实是重金之下逼出勇夫。

过了片许,书青从正房出来,神色如常。

“姑娘,爷唤你进去。”

沈枝灵巧地将那朵茶梅隐于袖中,答:“是,这就去。”

看,世子爷又喊她进去了。

正房,书青退守门外。

外室的明月宝石茶台上,茗香四溢,水韵飘渺。

一昂藏男子阔腿坐于桌旁,长指轻转盏盖,颇有些形随意懒。

沈枝低首垂眸地立在不远处,身上穿的破衫子楚楚露出冰肌玉骨,让人瞧过去,很是乖巧可怜的一个。

裴敬玄隔着朦胧的茗烟,睨了她一眼,随之不再看,清冷出声。

“爷有何贴身之物遗落,你且仔细说。”

语中隐含警告审度,使人恭慎不敢造次。

沈枝静了静,清雅回话:

“奴婢不敢诓骗主子,其实之前奴婢见过爷。”

裴敬玄转眸,倏尔对上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眼。

他八风不动地稳坐,只冷眼看她,不接话。

可沈枝如何会让话掉在地上。

她前世于戏曲班子练过一段时日,学着玩儿。

她那张小嘴最会的就是吞字、咬字、拿捏好高低缓急的音调。

加上她有把自带江南腔的软糯嗓子,只要她愿意,能把话说得字字好听。

长窗外,树丛枝桠葳蕤苍翠,透过日头,漏进疏疏离离的影子。

衬得室内沉静幽远,仅余她清脆婉转的语声缭绕。

“一个月前,奴婢一家跪于前门坊瓦市卖身葬父,遭富户之子聚众强抢。”

“那天是您用鞭子废了那地痞的双手,及时救了奴婢,而且您还下令捕了那些混子,很是英勇。”

“之后,太太心慈又赏下十两纹银,奴婢家才得以体面地办好丧事全了孝心,时日长,想来主子爷已经忘了。”

说到这,慵整的纤纤手从腰间宫绦里拿出一枚小巧印章。

沈枝朝桌边走近,悠悠跪了下去。

许是又不清楚规矩,她不在一丈之外,而是跪得很近。

近到嫩绿裙摆的一角,如昨日的绿云雀般,十分恰好地搭在裴大人的官靴之上……

她敛了几分媚,多了许恬静无辜,语气很诚。

“太太和爷对奴婢一家恩深义重,还予了奴婢进府的差事,得以养家糊口谋得生计,奴婢自当感恩戴德,结草衔环。”

茗盏里温温的茶汽逸荡,她满目纯真地仰望男人,翼翼小心道。

“这是那日奴婢捡到的印章,您瞧。”

说罢,她伸手露出皙白透粉的手心,上头正静静躺着一枚田黄袖珍印章。

裴敬玄将视线投向她手心的黄玉印章。

据茂荣粗查,这丫鬟进府报恩之言还算属实。

月前,他鞭笞一个当街强抢民女的豪绅之子时,确实遗失过不甚重要的府库印章。

不曾想是到了她这儿…..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跪地的丫鬟。

犹记得月前,街口的女子满脸脏污,看不清样貌,被抢时竟呆呆得不哭不闹,任由他人拉扯。

且一双眼睛,还慌乱懵然地四处乱看。

彼时,那双眼里绝无半点精明,唯剩痴愣。

愣到,他将鞭子甩到了地痞手上,她才记得喊救命……

他神色稍霁,只是余光瞥见靴上的裙摆,眉锋又是一挑。

裴敬玄长指轻点桌面,对于女子高高捧起的印章,不问不取。

他黑眸夹含。

这丫鬟果然是个没规矩的。

直视主子、擅自靠近主子、还衣裳不整冲撞主子,连给主子递东西都不知要先置于桌上。

这般冒失无状,像天生缺根弦。

如今看,倒和月前的呆傻女子有几分相似。

静谧中,裴敬玄的目光过于犀利仿若能洞穿人心,沈枝扛不住,垂了眼。

看样子,世子爷是记起她了。

说到一月前,当时幸亏她机灵。

那会她刚穿过来就被个臭流氓揪着胳膊拉三扯四的,周遭又哭喊成一片。

一茬茬乱糟糟的,任由谁遇到都会惊吓不已。

好在她反应奇快,向路过的裴世子求救,才得以挣脱贼人,保全自己。

一时,坐着的、跪着的,各有思量……

无声间,沈枝觉着手心一轻,印章终于被取走。

裴敬玄默然起身,官靴不着痕迹地避开那裙摆。

他温沉声线落下,宛若山林间沉下一层薄薄的雾,挟着严厉。

“既是如此,你便用心在府内当差,不得再逾矩。”

顿了会,男人似想起什么,冷声。

“往后若无召见,不许再进正房。”

沈枝眨了下眼,长睫拓出一小片阴影,口中恭谨应了。

“是,奴婢记着了。”

言罢,裴敬玄再不留,阔步离开。

沈枝依旧跪着,桌上的茶渐渐没了热汽。

她扭头望向门外。

只见男人绯红官服间的黲墨封带,与男人腰背的弧度极度贴合,显得那背影很是峻拔高大……

直至背影不见,沈枝站直了身子。

她抚平裙摆,明目张胆地打量起刚硬之风的卧房。

当看到房中那张宽敞的床榻时,她艳艳多情的眼尾上扬。

今日收获尚可,至少叫世子爷记起了她这号人,她还顺道立了个诚实恳切的印象。

但是他不允她进正房……这倒是难办。

这不进正房,她又如何同世子爷睡一床?

对不住,恐怕将来她还要更贪妄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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