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聽妤這一覺睡的極不安穩。
在夢裡，她誤入一片看不到天的深林中，林中腐葉堆積，四周潛伏的野獸發出貪婪的吞嚥聲。
突然，她被什麼絆住了。
靈活如小蛇的藤蔓纏繞在她身上，冰涼黏膩的舔舐她的皮膚，好似下一秒就要咬破她的喉嚨，啃食她的身體。
千鈞一髮之際，眼前的場景忽地一變。
再次恢復意識，她已經出現在一片冰天雪地裡。
她衣著單薄，赤腳漫無目的的走著，身體被寒風冰雪凍的發紫。
突然，她腳下的冰裂開了，她尖叫一聲，失足掉下冰水裡。
窒息感鋪天蓋地而來，冰冷刺骨的水像鋒利的刀刃，寸寸划進她的血肉，生剜掉她稀薄的希望。
她徒勞掙扎著，心裡的絕望很快遮住了眼前迷糊的天空。
魏聽妤無力的閉上眼，生前萬千痛苦如同走馬觀花在眼前一一閃過。
它們盡數化作利劍，對準魏聽妤的胸口，狠狠紮了進去。
疼！
太疼了！
萬劍穿過身體，血肉被刀刃凌遲，濃郁的血腥味從鼻腔到嘴巴，直到她能看見的世界全部變成血紅色。
生前萬般折磨，死後不得安息。
“！”
夢中的場景真實的像她過去發生的經歷，魏聽妤猛地睜開眼，失神的望著眼前一片明黃。
清晨微涼，一抹高大的身影坐在床邊，其身如青竹，氣清神淡。
熟悉的龍涎香緩緩傳入魏聽妤鼻腔，凌亂破碎的思緒緩緩迴歸。
祁昀之見她醒了，伸手便要摸摸她的額頭。
魏聽妤輕輕眨了眨眼，微微偏過頭，躲開了祁昀之的觸碰。
祁昀之指腹落空，身體微僵，卻也沒說什麼。
這些日子，他已經習慣魏聽妤的疏離。
魏聽妤別開頭的瞬間，淚水再也剋制不住，洶湧而出。
她把頭埋進被子裡，像是怕打擾到別人一樣，牙齒緊緊咬著下唇，發出如小獸一樣的嗚咽聲。
她忍耐已久的害怕，假裝從容的戰慄，在此刻，終於能全部放下。
心安的一瞬間，她想卸下偽裝，毫無顧忌的崩潰大哭。
偏偏她不能。
祁昀之聽著她壓抑的哭聲，隔著錦被，輕輕拍了拍她顫抖的身體。
“阿妤……”
祁昀之的聲音帶著心疼，眼神卻平靜的可怕。
魏聽妤猶如一葉孤舟，孤獨的漂流著，沒有什麼會成為她的依靠。
她生於空曠寂寞的天地，不靠岸的小舟，永遠觸摸不到春日的一抹綠色。
她連哭泣，都是帶著小心和收斂的。
等到魏聽妤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祁昀之便將她抱起來，緩步走進月清池。
魏聽妤終於不哭時，祁昀之已經將她洗乾淨了。
裡裡外外，全部洗了一遍。
魏聽妤紅腫著眼睛，瞅見自己完好無損的右手臂，流到一半的眼淚，又及時的收了回去。
“這是，我的手？”魏聽妤一抽一抽的問道。
“嗯。”祁昀之淡淡應了一聲，彎腰撈了件紅衣長服，一一為魏聽妤穿上。
祁昀之輕拍了拍魏聽妤僵硬的手臂，聲音低沉道：“抬起來。”
魏聽妤腦子轉不過來了。
她光溜溜的站在祁昀之面前，下意識聽著他的話，把自己的手臂抬起來。
祁昀之的手上有薄繭，摩挲著細膩光滑的皮膚，宛如在上好的白玉瓷片上，留下點點梅紅。
要是平時，魏聽妤肯定咋咋呼呼的罵祁昀之欺負鬼了。
她雖然是鬼，但是她不是普通的鬼。
她能感受到祁昀之的觸摸，她還會臉紅，祁昀之怎麼可以對她上下其手。
還有，她，魏聽妤，可是正經人家的好鬼，從不以色侍人。
經歷昨晚一夜的風波，她此刻什麼都說不出來。
甚至她的腦海裡，只剩一片白茫茫的虛無。
祁昀之叫她做什麼，她都下意識去做了。
在祁昀之為她束腰帶時，她還靈活的收了微微凸起的小腹。
她最近吃的有點多，整隻鬼都胖了不少，變得白白嫩嫩的。
穿好紅衣後，祁昀之往魏聽妤懷裡塞了一顆碩大漂亮的夜明珠，讓她自己飄回去。
祁昀之垂眸，鴉青長睫在水霧氣下顯得格外冷情。
他開口，淡淡囑咐：“寢殿內準備了你喜歡的早膳，裡面點了安神香，吃完好好睡一覺。”
說罷，祁昀之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目送祁昀之離開後，魏聽妤雙手抱著夜明珠，慢吞吞的飄走了。
她回到寢殿，一如既往的，殿內沒有宮人伺候。
她往前飄了些，待見到桌上快要堆不下的各式美味佳餚時，表情一頓。
然後，她的眼睛忽地亮了起來，一把扔了夜明珠，餓鬼撲食的飛了過去。
魏聽妤將桌上的美食一掃而空，吃飽喝足後，她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她喜滋滋的飄到溫柔舒服的大床上，眼睛一閉，安心的睡了過去。
這次，她的夢裡不再充斥著恐怖寒冷，反而到處放著各式各樣的美食，她怎麼吃都吃不完。
還有各種漂亮的珠子，可以讓她抱著睡覺。
睡夢中的魏聽妤迷糊的翻了個身，開心的抱著柔軟的金線錦被，睡的踏實又安穩。
幾個時辰後，天際最後一抹光亮消失。
夜晚來臨，黑暗降臨每個荒涼的角落。
殿內燭光明亮，魏聽妤迷糊睜開眼時，祁昀之坐在床榻不遠處的紫檀龍紋御案前，手執一炳破舊長卷，專注的看著。
溫暖的燭光打在他的臉龐上，平素冷漠平淡的神情莫名多了幾分柔和，眉眼間攏上認真，側臉清晰，淺淺幾筆勾勒，便是人間少有的絕色容貌。
察覺到魏聽妤醒了，祁昀之收了書，走到她面前停下。
祁昀之靠近時，魏聽妤用錦被遮住臉，只露出一雙霧濛濛的眼眸，一眨不眨的望著他。
她想問祁昀之，是怎麼找到她的。
怎麼把她的右手恢復如初的。
但是，她不知道如何開口。
她與祁昀之之間，多了一層十分微妙的關係。
魏聽妤出神間，祁昀之微微彎腰，伸手拉下魏聽妤遮在臉上的錦被。
他細細注視著魏聽妤的神情變化，眼眸凝著淡淡的詢問。
魏聽妤頓時緊張起來，眼神左右飄忽。
面對祁昀之，魏聽妤不知為何，總是有種做賊心虛的逃避。
祁昀之目光逐漸帶上審視，魏聽妤忍無可忍，思索著該如何開口打破壓抑的氛圍。
祁昀之終於收回目光，沉聲開口道：“為何要毀了奏摺？”
一提奏摺，魏聽妤先是愣了片刻。
很快，她想起來她在睡夢中，把祁昀之的奏摺吃的七七八八的事。
魏聽妤難以啟齒的嚥了咽口水，在心裡猶豫了好半天，還是開不了口。
她平日吃的就很多了。
再這樣吃下去，說不定某一天，祁昀之覺得她食量過大，養不起她，就把她扔出去了。
作為一隻有自覺，寄人籬下的鬼，她決定不說自己餓了。
“我……我夢遊了！”魏聽妤腦中靈光一閃，很快有了一個不錯的託詞。
魏聽妤笑的可愛又真誠，一雙烏蒙的眼眸比世間任何的珠寶都漂亮。
祁昀之也不戳穿她的小心思，只是讓她穿戴整齊，他一會要帶她去殺鬼。
魏聽妤抱著夜明珠，乖乖點頭，“好哦。”
穿衣到一半，魏聽妤表情突然卡了一下。
她不確定似的開口，“殺、殺鬼？”
祁昀之壓低眉眼，沒有否認。
魏聽妤心裡一驚，手裡的夜明珠滾下床榻，“骨碌碌”碾過柔軟純潔的雪狐毛墊。
祁昀之彎腰將夜明珠撿起來，重新放回魏聽妤懷裡。
祁昀之抬手揉著魏聽妤發懵的腦袋，俯身的時候，唇邊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阿妤，你覺得朕是好說話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