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二十一年,腊月初二,整个镇南王府都矗立在大雪中。
阮妍听着小念说已经卯时过三刻,草草收拾便准备去请安,她院子到老夫人那里走廊道太远,阮妍步伐快些从小道抄了近路。
路过后院阁楼时,依稀听见有人提起她的名字。
“听说侯爷不日就要纳妾,这个少夫人又如何自处?”
“她一个美仙院出来的,不是侯爷给她赎身,她哪里来的福气给王爷做正妻。”
“就是,不是她那张脸,王爷也不会昏头娶她做妻,到底是知道她身份低下,上不了台面,你见王爷何时带她出去过。”
她们口中的王爷,是镇南王庶子陆锦池,她出身低微,若非对陆锦池救命之恩,哪里会有资格做陆锦池的正妻。
呵,阮妍自嘲一笑,长袖下的手已经紧握成拳。
她心里清楚,王府中人人都看不上她,可眼下陆锦池人在宥阳,并不在京城,纳妾?
无稽之谈!
小念察觉阮妍的不快,先声夺人:“大清早的都没事做?可是自家主子都没事招呼了?一天到晚在这嚼舌根!”
几个下人立刻跪下不再言语。
这些都是老夫人手下的,她没有权利处置,阮妍深呼吸一口气,平了平心,继续朝老夫人院子走。
到礼佛院的时候,已经晚了许久,老夫人本就对阮妍占着正妻之位有意见,语气更是不耐:“你同阿池成婚已经三年了,一直没有子嗣,我已与老侯爷提过,择个良辰吉日,为阿池纳妾。”
那些下人说的,竟是真的,阮妍鼻子一酸,强忍下泪意,不待她回答,
老夫人又道:“你放心,纳的是宥阳御史季海因家的庶女,她性子温和,便是入府,也不会与你为难。”
宥阳季家……
他那日离开,就有纳妾的想法吗?
“娘……我……”阮妍犹犹豫豫的开了口,一句话方才说两个字,就被老夫人打断。
“阮妍!”老夫人语气不容置疑,“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你是正妻,要有容人之量。”
老夫人办事雷厉风行,从来不许旁人对她有半分反驳。
换做以前,阮妍自然应下,可现在,她不想答应,她不想见陆锦池娶别的女子。
阮妍的沉默令老夫人没了耐心,猛然拍了下桌子,“说话!”
忽的,门帘被人拉开,夹杂着风雪,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进了房间,他眉眼弯弯,仿佛自带笑意,一身冷厉在触及阮妍后,悄然敛在一双墨色的眼眸中。
陆锦池扫了一眼阮妍,见她眼眶泛红,脸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阿池,”老夫人尴尬的笑笑,对这个继子,她向来没有办法,“不是在宥阳办事,怎么今天回来了?”
“急召回京,”陆锦池眉眼漠然的看着老夫人,弯腰作辑,“若母亲没有需要嘱咐的,我还有事要与妍儿讲。”
她虽也生了嫡子,但到底不如陆锦池能干,自然对陆锦池颇有忌讳,眼下他既是护短,她也不好为难阮妍,摆手示意二人退下。
出了房间。
外面风雪太大,陆锦池顾及着阮妍身子,将身上大麾解下披到了阮妍身上。
纳妾的事情已经传了出来,阮妍不想在外面质问陆锦池,转身低声道:“回房间再说吧。”
好不容易回到了房间,阮妍屏退下人,转身望着陆锦池,她声音带着颤音:“阿池,老夫人说为你纳妾,是宥阳御史季大人的庶女,你知道吗?”
阮妍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只要陆锦池不愿,老夫人也不会勉强了他。
“嗯,确有此事,”陆锦池没有任何避讳,他说的十分坦荡,“先前不过是与季家谈判,父亲与我提过,后来谈妥。”
“你意思……你同意了。”
“嗯。”
帝皇昏庸,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朝堂动荡,人人皆想揭竿起义。
镇南王府虽名正言顺的嫡子有三个,可陆锦池不过是姨娘所出,老夫人必不会为他退让,另外两个嫡子也是扶不上墙的阿斗。
若想让陆家有话语权,陆锦池与季家联姻,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但阮妍还抱有希翼,她唇瓣抿的很紧,因陆锦池的话,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眼下更是无一分红润,她嗓音低哑,泛着苦涩:“若我有所出,是不是就不必纳妾?”
她幼时被卖入花楼,喝了不易孕的药,难有子嗣。
阮妍低头抬手抚着小腹,眼泪啪嗒一下落在地上,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哽咽的开了口,抬眸望向陆锦池的时候,眼前已是一片雾:“大夫说春后就可以孕育子嗣,阿池,我身子已经好了。”
听她提起子嗣,陆锦池眉头下意识蹩起:“你不必心急。”
“那你为什么要娶季家女儿,”阮妍眼泪落下,她紧紧的盯着陆锦池的脸,“你向我承诺过的,阿池,即便你日后不爱我了,也会尊重我的,阿池,”她本就样貌昳丽,此时上前一步抱住了陆锦池的胳膊,似幼兽受伤一般呜咽,“阿池,你不要娶季家女儿,好不好?”
气氛停滞了一瞬。
陆锦池抬手拨开了阮妍的手臂,“妍儿,不要胡闹。”
他没有半分要解释的意思,甚至连一句抱歉都没有给她。
阮妍掩面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脑海里忽的想起,她被叔父卖入美仙院,实则就是花楼,临出阁前一个月,她意外救了陆锦池,日日小心呵护,才从阎王殿里将陆锦池抢出来。
直到他为自己一掷千金赎身,她才知自己救的是镇南王府的世子。
若非后面那次意外,陆锦池被人下药算计,拿了她身子,她们也不会结为夫妻,镇南王自然对此事不满,可陆锦池执意要娶,她想着,倘若真的没有一点儿喜欢,他又何必娶她……
眼下,事实已经告诉了她,她暖不热陆锦池,从头到尾,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次日,阮妍醒来的时候,陆锦池已经不在院子,她今天去请安的路上一直沉默,小念知晓昨日少夫人与大爷吵架,也不似往日一般与阮妍说话。
今日阮妍没有迟到,她在礼佛院门口站着。
听见里面老夫人与刘嬷嬷说话。
“过些日子,听桃苑就热闹了,”老夫人低眸抄录着佛经,嘴角挂着笑意,“待季氏有就喜脉,再让阿池抬她为正妻。”
“一切都按老夫人说的办,”刘嬷嬷附和着她的话,“只不过季家还是不够有诚意,只送了个庶女过来。”
闻言,老夫人放下手中狼毫,接过刘嬷嬷递来的暖茶,叹了一口气,“阿池还是年少轻狂,不知事,他若没那个花楼出来的正妻,何至于娶庶女为妾。”
阮妍听着,心比湖里的水还冷,她从始至终都只跟了陆锦池一人,可谁人会听?
足足五盏茶的功夫,阮妍才等来老夫人的召见。
风雪里冻了许久,阮妍回院子就病倒了。
浑身无力的躺在床榻上,阮妍脑海里清醒的浮现出一个念头,她要与陆锦池和离。
既然人人都看不起她,就连陆锦池都是对她不在乎,她留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是夜,阮妍嗓子干的厉害,醒来的时候迷迷瞪瞪的,察觉床边坐了一个人,是陆锦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