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辞穿着一身带有鱼腥味的粗布麻衣,浑身又痛又累地回到偏院。
夏风和冬阳把破败的院子,收拾得很整齐。
霍辞看在眼里,更不是滋味。
她们明明这么努力地生活,不管在哪里都能保持体面。
可是,母亲却不愿意放过她们。
他在怀里摸索了半天,红着脸把压扁了的半个窝头递给两人。
“对不住,是我拖累你们了。
这是半个窝头,你们垫垫吧。
明天我一定好好做些活计,让你们能吃饱饭。”
夏风愣愣地接过一个扁扁的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碎成渣的窝头。
她和冬阳两人心中触动。
“姑爷他——”
夏风哼了一声:“他活该!谁让他以前那样对咱们小姐的,哼!”
她这么一说,冬阳立马收起了仅有的一丝同情心,愤愤地表示赞同。
“就是,早干嘛去了!”
两人把碎窝头拿碗盛了,留给明天他自己吃。
霍辞真想倒头就睡,但一身臭味,实在不好弄脏床铺。
沐浴的话——
霍辞耳根子热得发烫。
日常解手已经够他难为情了,沐浴什么的,更是想都不敢想。
尽管他和江星烟都有了小丫,但彼此在一起亲密的次数只有一次。
还是在新婚之夜,酒醉之时。
事后,无论梦里也罢,回忆也罢,他都记不清楚细节。
等到从沙场回家后,更是夫妻离心,名存实亡。
他又是个老实的。
别说成婚后了,就是同龄人都有通房丫头的时候,他都没碰过任何女子。
现在要他与江星烟的身子赤裸相对,一整个难为情了。
“小姐,水烧好了,沐浴吧?”
霍辞左右为难地别过头去,似乎在做着极大的心理抗争。
良久,他声若蚊呐:“夏风、冬阳,你们伺候我沐浴,我今天太累了,胳膊抬不起来。”
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整个人都红透了。
夏风和冬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好笑和无奈。
小姐的身子,姑爷的魂魄,她们最多也只能看着,不好上手啊。
好在她们从江南带来了长柄猪鬃软刷,可以派上用场。
两人伺候着霍辞宽衣解带,泡进浴桶。
霍辞全程红着脸没敢睁眼,任由夏风和冬阳摆布。
浸入热水中的瞬间,一身的疲累都顺着张开的毛孔,消散了。
霍辞软趴趴地扒在浴桶边。
一个软软的刷子,在背上搓来搓去,好不舒服。
热气烘上了来,他的意识沉了下去。
原本漆黑一片的眼前,骤然亮起。
刺眼光芒过后,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人。
不等他奇怪,那人一转脸,赫然是江星烟。
她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眼中满是愤恨和痛楚。
她头上破了一个大洞,往外汩汩地流着鲜血。
一瞬间,霍辞的心脏宛若被一双大手用力攥干。
他浑身颤抖起来,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
不会的,这不是真的!
她不是好好地在他身体里吗?
霍辞僵硬低头,看见身上熟悉的甲胄。
他又是自己了?
难道他和江星烟换了魂魄,只是一场梦?
不对,这才是梦!
他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耳光。
很疼。
梦中是感觉不到疼的。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席卷而来。
他宁愿在后宅被母亲磋磨,也不要她死!
霍辞怔怔地往前迈了一步。
一些喧闹声从很遥远的地方极速传进耳朵。
他的手臂被人死死拽住。
他转头一看,是母亲。
“是她害死的小丫,她怎么敢自戕的!
这是要我们整个霍家都不得安生啊!
辞儿,快请大师来做法,打散她的魂魄,千万别让她变成厉鬼,搅闹家里!”
霍辞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江星烟死了,都不放过她吗?
“金珠,快把这贱人的死尸拖出去扔到乱葬岗!”
“够了!”
霍辞怒喝一声。
周围安静了。
他甩开母亲的手,艰难的迈动步子,来到江星烟面前。
她紧紧抱着小丫,脸上滴滴血泪。
死不瞑目。
他俯身抱起两人的尸身,踉跄往外走去。
“霍辞!你是我生、我养、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老娘怀胎十月生下你,遭了多少罪!
你爹上了战场,是老娘把你拉扯大!
如今,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商户女,弃母亲于不顾?
今日,你胆敢走出霍府半步,老娘明日就去击登闻鼓鸣冤。
让世人都看看,你们霍家出了一个什么不忠不孝的东西!”
霍辞转头,母亲面容狰狞,宛若地狱里的恶鬼修罗。
原来,她的本来面目一直如此。
什么母慈子孝,全都是顺我者昌。
霍辞苦笑。
他紧了紧手中的江星烟和小丫。
他错的离谱。
就让他用一生来赎罪吧。
他目视前方,不再回头。
任由身后的怒骂声如何激烈愤慨。
他一步一步地,迈向府门。
他要带着她逃离这个吃人的魔窟。
他早该这样做的。
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霍辞蓦地眼前一黑。
“阿烟!”
他陡然坐起,大口喘息。
周围黑洞洞的。
只有一片月光,从窗纱外透了进来。
“……小姐,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夏风揉着眼睛,从床沿边直起身。
霍辞大喜。
那是梦!
他还是江星烟!
一切都来得及!
他要去跟她说,让她用他的身份,分家单过。
只要脱离了母亲的掌控,一切都会好的。
霍辞又看到了希望。
他难掩激动,翻身下床,穿好夏风准备的干净衣服,往外跑去。
“我出去散散心,你们不用管我,接着睡吧。”
夏风不放心,硬撑着起床,偷偷跟在后面。
霍辞一路快步往别院走去,刚到回廊,就被守候多时的宝珠拦住。
宝珠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一副狐媚样子就来气。
“你还真是记吃不记打,是不是昨晚打得轻了啊?”
宝珠粗鲁地抓过霍辞的胳膊,一把将袖子撸了上去。
果然白白净净,没有伤痕。
“呵,来人,给我狠狠地打!”
一群身强力壮的嬷嬷应声过来,左右架起了霍辞。
霍辞挣脱不开,怒喝:“恶奴好大的胆子,我是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你怎敢对我动手!”
宝珠狞笑:“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
这后宅是老夫人的天下!
你这一品诰命夫人当得了、当不了,不过是老夫人一句话的事,哪里轮到的你来吆五喝六的。”
她转身指挥粗实婆子们:“拉去祠堂打,打完盯着她跪到亥中,再扔回偏院!”
婆子们干脆地应声,麻利地塞住了霍辞的嘴,把他往祠堂拖。
宝珠啐了一口:“拿什么乔,等亦淑大小姐当了少将军夫人,有你好瞧的。
一个贱商户,也敢妄想一品诰命,我呸!”
霍辞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能从嬷嬷手里挣脱分毫。
嬷嬷把他重重地扔在地上,抄起手腕粗细的木棍,就往他身上打来。
痛!
太痛了!
可更痛的是这暗无天日、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霍辞感受到了江星烟每次试图反抗的心,被重重垂落的绝望。
阿烟,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