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雪在看什么?
她在看月华银河,星轨气形。
外人眼中的昏沉夜色在她眼中是透明的,她夜间视物如同白昼,而她放眼望去,便见天幕上银色与淡金交织而行,半空中诸般线条来回穿梭,如同密网,笼罩在天地之间。
万物皆有气,普通人无法看到,唯有天纵奇才的个例才能得见。
别人眼里黑乎乎的夜,在天才面前是五彩斑斓的盛景。
但这盛景江怀雪看了太多年,早已无动于衷,她看了一会儿就打算上床睡觉。
睡觉之前,她习惯性地做了个掐算。
江怀雪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每晚都会给自己算一次,除了一年前的某一次结果显出异样来,她过往所有掐算结果都是一致的,然而今天注定不同。
如玉纤指飞速动了几下后,江怀雪霍然抬头,眼中光亮大盛。
她原本已经躺下,此时却立刻起身,从柜子里翻出纸笔开始根据术数演算。
夜深人静,明月西移,江怀雪伏案疾书,没有发现有少量斑斑点点的光芒悄无声息地汇聚起来,涌入她的身体中。
等到江怀雪推演确定后,已经将近凌晨三点,她长舒一口气,脸上不见疲倦,反而满是喜色。
今天聂豫问她:原来你也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吗?
江怀雪回答说,当然,比如说回到阮家。
聂豫不懂她的意思,只有她自己清楚,如果不回阮家,她必死无疑。
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正如谢重延命格贵到极点,当世难以容他一样,江怀雪通达天机,身怀异能,也注定无法长寿。
或者换一种说法,玄学中人,常有“五弊三缺”的情况,五弊指的是:鳏、寡、孤、独、残,三缺则是缺:钱,命,权。
江怀雪犯的就是最重的一样,她缺命。
上辈子她生在古武世家,有顶级修真秘法续命,有可升级的空间法宝提供良药,仍旧无法摆脱二十五岁而亡的魔咒。
犹记得她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地生异象,天降紫雷,无数古武界修真人士为她齐聚一堂,却依旧无法与天道抗衡。
她失去意识之前,还听到有人大声哀嚎:“天才陨落,大道无情,我修真界当真无路可走了吗?”
也就是江怀雪当时不能说话,不然非要回一句:“无路可走的不是修真界,而是我。”
说实话,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以另一种方式。
阮家真正的女儿在生下来后和人抱错,抱错的那对父母却遇到车祸撒手人世,留下一个不到三岁的女童独自饿死家中。
江怀雪在幼小的身躯睁开眼睛时,差点没被胃里空荡荡火辣辣的感觉刺激得晕过去。
她勉强从家里翻出点饼干,又踩着椅子爬上厨房的大理石台面烧水喝。
空寂的厨房里,瘦小的女孩子,脸色惨败地跪在热水壶前狼吞虎咽。
原身的爷爷江宏仁得到消息,火急火燎赶到这个城市,推开家门后就看到这一幕,他老眼一花,当场就抱着江怀雪掉了几滴眼泪。
江宏仁是玄学中人,住在西南地区一个偏远的乡村中,他处理好原身的父母遗产,便带着江怀雪回到西南。
他中年丧妻,老来孤独,原本对养一个孙女茫然无措,但很快就发现江怀雪聪慧异常,且在玄学方面展示出了惊人的天赋。
别人背《易经》《撼龙经》都要通读百遍,她随意一扫便倒背如流,别人学风水形法,都得拿着罗盘慢慢摸索,她登高一望立刻勘破玄机,别人写符箓玄文,要沐浴焚香请神拜祖,还不一定能成功,她小手一挥就是绝品。
江宏仁过往所有关于学习玄学的认知,在江怀雪身上被一一颠覆。
他震撼之下,心生不安。
须知这世上从无完美人物完美事情,所有非同寻常的成就,一定是有人在付出非同寻常的代价。这也是人们常说的:“一饮一琢,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
果然,江宏仁推演江怀雪的命格运势,发现江怀雪活不过二十岁,而当时她已经十五岁了。
江宏仁悲恸过度,大病一场,反倒是江怀雪一边给他煮药一边安慰他。
“你怕什么?像我这种天才,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年,都抵别人十年,即便我只活二十岁,也比别人活一百岁要强。”
江宏仁嘶哑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如此天赋异禀,怎么会没有算过自己?
江怀雪默认了。
江宏仁问:“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我,时间多一些,我们也许就能找到办法。”
江怀雪笑了笑:“那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你亲孙女了,为什么没告诉我?”
两个人对视一眼,安静片刻,然后同时笑了出来。
江宏仁笑着叹口气:“原来你连这个也知道,有时候感觉你真的不像个小孩子……你是不是亲的有什么关系,这么多年,不是亲生的也胜似亲生的了。”
是的,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江怀雪就已经勘破原身的身世真相。
如果她真的想回阮家,她有一万种办法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但她从未考虑过这件事。
她和江老头待在小乡村里,日子过得很舒服,对自己的寿命也没什么奢望了。
上辈子她有神功异宝,撑到二十五岁依旧没逃过天道之杀,这辈子她这具身体资质有限,更是无法修行,也不用费那个劲了。
但江宏仁不答应,他翻遍古籍孤本,试图找一种法子出来破解江怀雪的命格,还每天催促江怀雪想办法,江怀雪说无法可解,他就吹胡子瞪眼睛。
“你不是天才吗?有这么笨的天才吗?什么都没做就认命了?快起来想!老头子我可不想再来一回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指望着将来你给我上香呢。”
许是他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江怀雪,她当真开始寻求解决之道,可她日日推算,却看不到丝毫转机。
直到一年前,她高中毕业后,在某个深夜突然惊醒,心有所感,掐指一算后,发现了一线生机,而这一线生机,隐隐指向北方。
第二天江宏仁得知后,二话不说,就要收拾行李带她奔赴北方。
还是江怀雪拦住了他。
“生机微弱,没有具体指向,我还不知道要在外颠簸多久,你年纪大了,就在家里等我消息吧。”
她一个人带着钱带着东西在北方行走,一年后于某个古玩店中鉴赏时,接到了阮家的电话。
电话里说:“请问是江怀雪小姐吗?是这样的,有一件事情您可能需要知道,请您不要激动……”
江怀雪抬眼,望见遥远天际处,有一抹金光,倏然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