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憬四处打量的目光一顿。
扶玉?
他怎么会来这儿?
随后便听见颤颤巍巍的声音:“奴才见过太傅大人和太子殿下。”
珞憬甚至方才制止小太监出声,外面的人就朝里面喊了一句:“姑姑和小胜子快出来接见殿下和太傅大人。
珞憬:……
她慢吞吞的走出来,目光极短的落在年近半百的太傅身上,尽量忽视他身边存在感极强的男人,然后跪下来行礼。
“奴婢见过太子,见过太傅大人。”
目光所及是一截微扬的衣摆,她挪开眼神,没抬头去看。
只是普一开口,她便察觉到一阵打量,仿佛漫不经心又带着压迫感。
太傅有些心急略微摆了摆手,直接问:
“茶园那株赤丹在哪?快带老夫去看看!”
太傅一生爱茶如命,编纂各样的茶花图谱,赤丹就是其中极为名贵罕见的一种。
上一世茶园开了朵赤丹的消息传出,让茶园好生热闹了一回,不过不到三日,这棵树就被移栽到嘉贵妃的宫中。
这一回看来是太傅突然得了消息来看茶花,扶玉一向与太傅交好,两人时常切磋,一块来也能说得通。
珞憬心里只念晦气。
太傅说完,又觉得请安之人的声音十分耳熟,不由仔细的打量了这宫女两眼。
“老夫记得你是殿下身边的人,怎么会……”
太傅看了看扶玉又看了看珞憬,发出疑问。
珞憬正吐槽晦气,一道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孤也想知道,你不是因病告了假。”
珞憬暗骂一声。
早知道这样都能碰到,她就该在床上躺一天再来,坐实了她病重的消息。
孙禄也是,寻常不是事事周到?请假这事儿没跟太子提?
珞憬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幽冷清濯的眸子。
时间过了这么久,她依然觉得看不透扶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于是干脆不看,四平八稳的解释。
“奴婢确实告了假,掌事姑姑让奴婢来茶园帮忙,这儿的活轻松些有利于奴婢养病。”
“孤看你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珞憬面不改色,“殿下慧眼,奴婢确实是装的没病。”
“……”
老太傅心心念念着罕见的赤丹,便朝扶玉道:“赤丹难得一见,殿下随快老夫前去看看。”
“嗯。”
扶玉淡淡的应了一声,没再多看这边一眼,长腿迈开很快走远了。
小胜子这才敢抬头。
太子殿下不愧是太子殿下,积威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见小胜子捂着胸口,珞憬好笑:“有这么吓人吗?”
“当然”小胜子心有余悸,“珞憬姐姐,殿下这般吓人,还好你不用伺候殿下。”
珞憬扬起的一丝笑又扯平了。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这小太监年纪轻轻就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蹉跎岁月。
肯定是因为这张嘴。
珞憬和小胜子正说着话,前头扶玉走了一段距离察觉到后面没人。
“殿下,赤丹这等好东西您第一时间告知老夫,实在是多谢。”
“嗯……”
“这般典雅精致,塔层分明,上品!上品!”
“嗯……”
“若以后还有此等良机,万望告知老夫。”
“嗯……”
“午时陛下御书房中的雪顶含翠……”
“嗯……”
老太傅自顾自说了几句话,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扶玉的视线根本没落到他这边,也没落在赤丹上,反而不知看着哪个方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当他疑惑的目光投过去,扶玉第一时间察觉到,很快便恢复如初。
“雪顶含翠是珍品,进贡给宫中的分量尚且不多,太傅应当寻陛下索要。”
太傅暗骂一声。
知道是珍品,但是你当朝皇太子想要谁还能拦着?
太子素来待人做事周到,今日话里话外总若有若无的萦绕着一股冷意。
老大人摸摸自己的胡子。
嗯,一定是他的错觉……殿下是暗示他多去御书房找陛下下棋顺带蹭茶喝。
太傅一观察起赤丹便如痴如醉,扶玉瞥了他仿佛“入定”的状态,一撩袍角,在假山下的石桌旁边坐下。
珞憬假装自己很忙,跟培胜扯些没有营养的废话。
“这可真好看,是什么花?”
小胜子也就是培胜挠挠头,老实巴交:“珞憬姐姐,这是玉茗。”
珞憬就站在树下,正巧一朵玉茗散落的花瓣从她颊边落下,被她用手接住。
“……玉茗色浅娇嫩,纯真无邪,与姐姐十分相配。”
一个老妖怪被夸纯真无邪,珞憬真是哭笑不得。
“……算你会说话,接着。”
她作势要将刚刚掉落的花瓣倒掉,培胜立马屁颠屁颠的上来接。
珞憬正准备点他两句,一道冰冷的声音横空插入,“孤乏了,太傅请自便。”
男人身形修长,威仪万千,华贵的锦衣从珞憬面前掠过,柔软的料子堪堪擦过她的手。
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走了。
“……?”
冷飕飕的还怪唬人的,搁以前珞憬就是再大的胆子、再多的小动作也不敢继续耍了。
但现在对珞憬来说,这完全就是扶玉的隐藏面,阴晴不定又发作了,晾晾就好了。
培胜大着胆子直视太子的背影,小声嘀咕:“殿下走的真快。”
走了才好。
刚刚看这掉落的茶花,珞憬倒是突然想到了些事情,花枝繁重,若是养分都被其他茶花夺走了,那株赤丹的花瓣也很快会散落。
嘉贵妃自比前朝贵妃得宠,对这株赤丹势在必得,陛下特意赏赐给她以示恩宠。
要是等不到嘉贵妃来,那可就糟了。
看这一脸单纯的培胜,珞憬善心大发帮他一回。
绝对不是因为她自己闲得发慌。
“培胜,咱们去修修花枝。”
“好咧”
培胜端着背篓,连忙跟上去。
原地很快没人了,走在前面的扶玉步履越来越慢,即将出园时他突然顿住。
金线滚边的锦靴调转了方向。
身后,没人跟上。
男人冷笑。
放着好好的东宫不待,在这破院子里倒是住上瘾了。
*
日头逐渐西落。
太傅这一日观察到心心念念的赤丹,心满意足的离开,刚出门就发现林荫道下已经停着象征太子身份的肩舆。
孙公公正在旁边东张西望。
“孙公公,可是太子派孙公公来的?”
孙禄看见年过半百,德高望重的老太傅,乐呵呵的上来寒暄。
“今日殿下与大人游园却先行离开,心中十分过意不去,看日头已是黄昏,这才派老奴来。”
说着孙禄又回头看,“殿下体恤大人德高望重,特意派人来送大人出宫。”
扶玉素有贤名,对待大臣也妥帖周到,反而今日毫不留情的拆穿了他才让人觉得不对劲。
于是此刻,太傅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像往常一般谢恩。
“殿下将赤丹开放的消息告诉老臣全了老臣的多年的痴愿,现在又如此体恤老臣,老臣实在是感激不尽。”
孙公公亲自扶着老大人上轿子,然后跑回前面。
“殿下,老大人已经接到了。”
“嗯。”
轿帘之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孙公公垂着头,等着扶玉下令起轿离开。
然,空气一阵沉默,半天也没人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