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26日,A市某老舊小區,二樓一個小臥室,有個小女孩朦朦朧朧地醒來。
“月月,喝藥了!哎喲,怎麼開著窗戶呢,別被風吹到。變天了,感冒嚴重了就不好了。”
熟悉的女人聲音響起,門被小心翼翼地打開,一箇中年女人穿著洗地發黃的白T恤走進來,黑色的褲子破了個洞都不知道,明明才剛過了四十歲,看上去卻跟五十多歲的模樣差不多。
時月鼻頭微酸,眼淚忍不住就掉了下來。
這不是夢吧?
她已經好多年沒見過媽媽了,自從上了大學,媽媽魏淑芳就被查出了血癌,家庭條件雖然好了,可是骨髓找不到,拖著拖著,沒半年,媽媽就去了。
現在重新看到媽媽,想到子欲養而親不待,時月怎麼能不心酸。
“媽給你把窗戶關上了啊,今天是我們時月12歲的生日,小公主一年又一年長大,要變成大人了,說吧,有什麼生日願望,媽媽一定實現。”
12歲……
看著關窗戶的魏淑芳,時月有一瞬間的恍惚。
對了,她記得媽媽沒了,舅舅魏哲收了薄氏企業銷售部那個五十來歲的猥瑣男劉經理的錢,把自己賣到了酒店,她奮力掙扎,跑出房間的時候,卻從樓梯上摔下去,再醒過來,就是現在。
難道老天有眼,讓她回來了,那她就可以阻止媽媽和自己悲慘的命運。
真好……
“媽媽,我沒有什麼想要的,我的生日願望是媽媽身體健康,不要打三份工作。兩份好不好?我可以少吃一點飯,也可以不生病。”
魏淑芳一臉欣慰,“媽媽答應你身體健康,但是工作還是要做的,我們月月長大了要讀好大學,還要嫁人,媽想讓你好好的。”
時月眼眶溫熱,算了,還是慢慢講,距離媽媽檢查出生病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只要每年都去體檢,就不會出事。
“姓周的這家真作孽,親外甥都能這麼打的,萬一鬧出了人命,這孩子多命苦啊。”
魏淑芳看著時月喝完了藥,被樓下的吵鬧吸引了注意力。
噼裡啪啦的響聲充斥了整個小區,門口路過的一群孩子擠在一處,每個人都嚇的睜大了嘴巴,儘管面前的情景他們已經見過無數次,可今天不一樣,今天周家像是要殺人。
那個男孩形銷骨立,被凳子腿打的頭破血流,牙齒緊緊咬著,嘴唇緊緊地閉著,狼狽地趴在地上,身上穿的衣服滾滿了青泥!
“你這個小野種,白眼狼,吃我們的穿我們的,不感恩不說,居然把主意都打到你舅媽身上去了!毛都沒長全的臭乞丐,他’媽’的廢物,你配碰你舅媽麼?!你配嗎?”
周振國掄著棍子瘋狂地砸在男孩背上,嘴裡不乾不淨,旁邊站著一個比他年輕十幾歲的女人陳曉紅,那女人露著大半個肩膀,鎖骨處的紅痕明顯,哭哭啼啼地瞪著倒在地上的男孩。
陳曉紅去偷腥,差點被周振國逮住,為了攏住周振國的心,她把這些髒事全都推在了放學先回來的薄期夜身上。
反正這個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薄期夜就是個垃圾。
男孩身子早就不動了,如果不是在抽搐,旁觀的人還以為他被打死了。
任誰挨一下,都疼的要死,躺在地上的男孩,卻始終一聲不吭。
時月這才注意到響聲,下意識地趴到窗前去看。
幾秒鐘後,小女孩臉色慘白,她揉了揉眼睛,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男孩不就是薄期夜薄大boss嗎?!
A市以後的大佬,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市長見了,都要讓他三分,狠辣冷血企業家,混過黑白道,見血不眨眼的超級大老闆,怎麼這麼狼狽?!
這個時候,薄期夜還是苦逼小青年一枚,父親不詳,母親很早就沒了,無奈投靠了舅舅周振國,周振國搶了他和母親原來的房子,連妹妹存摺裡的錢都吞了,成天對這男孩不是打就是罵。
現在又找了個小女朋友,薄期夜今年十五歲,該長的個子也長了,模樣也漂亮,周振國比較之下心裡不平衡,更是打的勤快。
時月閉了閉眼睛,魔鬼在人間,以後的薄大boss搖身一變成了大佬,再回來的時候,周振國跪在對方腳下苦苦哀求,薄大boss連眼皮都沒抬,全家人一齊送進監獄,還買下了A市所有的頭版頭條,報道自己大義滅親,吹噓了好一波的深明大義,當天薄大boss公司的股票就翻了一番。
時月那時候剛好在薄期夜的公司上班,見夠了薄期夜的殺伐決斷,更是見慣了對方對自己的冷漠眼神,好歹是一個小區的,但時月每次見到薄期夜,對方的眼神都能把她殺死。
好吧,不可否認,有些討厭就是天生的。
如今重來一次,時月覺得,她還是離這些是非越遠越好。
樓下的聲音越來越小,圍觀的孩子們一鬨而散,魏淑芳做飯沒了醋,讓時月下去買點醋上來。
時月拿了零錢下樓,剛一下樓就被一陣熱氣給燻了個頭昏腦脹,三伏天的熱量很高,加上暴風雨要來,這天氣比別的時候悶了一倍不止。
樓下陰影處靠著一個渾身是傷的男孩,他穿著破舊的黑T恤,黑褲子,眉骨上不小的一道疤發著白,頭上不知道哪裡破了,流了一臉的血,血腥氣隨著熱量不斷蔓延,時月擰起眉頭。
“周洋,你哥真不要臉,居然調戲你後媽啊!活該被打死!”
“哎呀,好臭,他都多久沒有洗澡了,可真是髒,周洋,你不會跟你哥一樣也這麼髒吧。”
“胡說!我才和那個廢物不一樣,他也不是我哥,我爸說他是野種,野種野種,哪裡配和我們沾親帶故的!要不是我爸心軟,他早就被野狗咬死了,野種被野狗咬,真是絕了!”
周洋扎著兩個小辮,鄙視地瞅了靠在牆角的薄期夜一眼,巴結著旁邊的兩個女生出去買冰棒了。
時月臉色發白,她以前跟薄期夜不熟,不清楚他到底在家過的怎樣,現在看來,他過的可不是一般的慘啊。
自己的房子被霸佔,錢也被舅舅搶走了,飯吃不上,穿也穿不好,學校裡的各種費用一拖就是大半年,受盡了白眼……
她嘆了口氣經過他身邊,小跑著去買了醋。
貨架上的醋離著自己越來越近,時月的視線卻被旁邊的純淨水吸引了。
唉。
薄期夜太熱了,也太餓了,渾身疼的要死,想要睡過去好歹休息,偏偏痛的呼吸也難,昏過去更難,清醒的意識被疼痛舔舐著,他抱著胳膊靠在大樓牆角苟延殘喘,像極了喪家之犬。
周洋和那幾個少女的辱罵讓他眼神冷漠,潑天的恨意瀰漫,卻並不顯露半點,這幾年的遭遇讓他懂得,情緒外露不是一件好事,他需要活著。
要活著,就不能有過多的情感波動,這對活著沒用處,對活著來說是累贅,是痛苦。
“哥哥,我媽媽讓我給你送瓶水喝。”
怯怯的聲音軟綿綿地傳過來,透入耳中,薄期夜抬眸,就看到一個胖乎乎的小女孩抱著一瓶醋,拿著一瓶水,有點害怕地看著他。
有點眼熟,好像是樓上那個叫做時月的病秧子。
“是我媽媽讓我給你的,哥哥,我幫你打開。”
時月笨拙地擰開瓶口,把水遞過去,她強調了兩次是媽媽說的,薄期夜卻不在意,太痛苦了,他迫切需要什麼東西來緩衝。
冰涼的帶著甜味的水進入喉嚨,灰暗的眸子亮了亮,痛苦果然減輕。
時月本來以為他不會喝,畢竟,薄期夜一直厭惡她,而且人還特別兇,沒想到他喝了,時月抿了抿嘴唇,剛想笑,就見薄期夜把喝完的水瓶扔到她腳下。
“滾!”
他冷漠地吐出一個字,仍舊靠在牆角不出聲,就像個沒有感情的雕塑。
時月愣怔住。
2009年的夏天,她12歲,薄期夜15歲,這一年,沒有什麼意外的,仍舊是薄期夜厭她至極的一年。
真難……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