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妃身體不適,需要靜養。”蘇杞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睛始終盯著手上的奏疏,一眼也沒有看跪在龍案之下的人。
“身體……不適?”蕭清若低低地重複了一聲,一字一頓,然後她狠狠地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衣袖上繡著的冰梅紋染了水色倏然變深,彷彿泣露。
“還愣著做什麼?扶蕭妃回去。”蘇杞面上無波無瀾,就好像龍案下跪著的女子與自己毫不相干。
殿內的宮人戰戰兢兢走過去,他們摸不準皇帝的心思,跪著的這位身份尊貴,聽說是皇帝髮妻,二人從前在王府可是人人稱羨,誰知道帝王無情,髮妻入宮兩年,竟然連個皇后都不是。
這樣想的時候眾人心中都滿是唏噓,手上動作就輕了一些,但皇命難違,再如何唏噓也要先將地上這位扶起來,手才搭上她的胳膊,忽然感覺到手下的女子一掙,登時就不敢動了。
“慢著!”蕭清若冷喝一聲,她隨後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慢慢抬頭,如果說剛才她還表現得很是震驚,那麼現在就是平靜,如同狂風驟雨間忽然停下的風,雖然無了聲息,但仍剩下滿地凋零。
“陛下說阿爺貪了賑災錢糧,妾無處反駁,只求陛下仁慈,允准妾去探望一下阿爺。”
蘇杞終於有了一點反應,他揮了揮手,殿內的宮人全都鬆了口氣似的退出去,又輕手輕腳關上殿門,生怕一個不慎被無辜牽連。
“我給你兩個選擇。”蘇杞說,“第一,你不知情——”
“我選二。”蕭清若端端正正跪在地上,她的聲音同她此刻的神情一樣了無生氣,偏偏說出的話還算清晰,“陛下無非就是指給我兩條路,生與死……總要選一樣的。”她這樣說的時候甚至還笑了一下,“也許陛下會念著舊情……留我父女一個全屍。”
蘇杞忽地站起來,“你這是在逼我。”
她抬起頭,倔強的與他對視,“陛下何嘗不是在逼我?”
蘇杞定定的看著她,有些話哽在喉間,只有拼命壓抑才能將那些話咽回去,他再開口的時候聲音是穩的,但如果仔細去聽,會聽到其中掩藏著的哀,“你不知情……安心在章華臺養病,”他接著剛剛未完的話繼續道,“第二,”他閉了眼,深吸了一口氣,用盡了力氣才終於將那句話說出口,“你若執意如此,不妨吞金。”
吞金,輕描淡寫的兩個字,聽上去比白綾體面得多,但那痛苦卻百倍千倍於白綾。
“你賭我不敢?”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恨意多過決絕。
“沒錯。”蘇杞輕而易舉的承認,“我賭你不敢。”
從甘露殿回來,她一直坐在廊下煮茶,桃仁,橘皮,茱萸,再放一點薄荷葉,但火候一直不好,煮出的茶味道總是不對,恍惚間聽見宮人閒語,說崔美人有孕了。
茶勺落下來,跌在青磚上,噹啷一聲響,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一點惶惶,也許她的神色也是惶惶,“是真的麼?”她這樣問。
宮人慌亂的跪下去,但這和她們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有些自嘲的想,原來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和她共同孕育一個孩子,原來……一直都是她自作多情,以為那些懷念便是移情,以為他終於選擇當下,選擇了她。
但其實她錯了,他從未考慮過她的感受,即便她明知道他要拿老臣開刀,即便她知道她阿爺只是被選來當做儆猴的最佳人選。
事情總是一發不可收拾,她更改不了結果,就只能結果自己。
蘇杞給了她兩個選擇,一為生,一為死,她不願如同行屍走肉一樣生,就只能選擇死。
她給自己畫了一生中最隆重的妝,就如同她出閣那一日。只是她的臉沒有塗得那麼白——新嫁娘的妝總是帶著一點儀式感,可她已經不是新嫁娘了。
她將所有的宮人全都支走,這樣就不會有人注意到她痛苦的掙扎,不得不說……蘇杞是真的狠,即便是死,他也不願意讓她痛痛快快的死。
當劇痛襲來,她忽然有些後悔,但很快又感到自己終於有了一點解脫,她不需要鬱郁在章華臺,不用再去聽到任何他與她相關的事。
意識終於模糊的時候,她想,如果這一生能夠重來,她一定拼了命的遠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