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裕朝永盛四年,即少年皇帝即位第四年,當朝丞相因涉嫌謀反罪被誅殺,距今兩年過去,朝中無相,國師在太后的縱容下權傾朝野,代行丞相職權,犯下罄竹難書的諸多惡行。他黨同伐異,朝中與之抗衡的有志之士多半被構陷或暗害,如今清流式微,太后權勢熏天,架空幼帝,朝中一片烏煙瘴氣。
朝廷中人都明白這是太后刻意所為,為的是蓄養勢力,力壓先皇欽定的皇叔攝政王。
今日攝政王稱病,未上朝。
太后案前,一名老到脫相的大太監手捧奏疏,操著副公鴨嗓子,一板一眼念道:“臣都察院副都御史周正,告刑部尚書季長安,庸碌無能,執掌刑部期間各大案件頻發,部中積壓懸案數百,人命案數十樁,近來,使京城談之色變的少女遇害案愈演愈烈,身為刑部尚書,久未破案,致使天下舊冤未洗,更添新魂,天子腳下民怨載道,損害天家威儀。臣周正,懇請皇上、太后、攝政王,削去季長安刑部尚書一職,批准都察院介入調查。”
季長安面不改色地立在殿中,眼角在左方輕斜,掃過餘光裡,那抹黑色的道袍一角。
不過是早有所料。
那間專門用來採血的四合院中發生慘案,國師屬下二十幾人被全殲,國師一個月的心血付之東流,章庭湮走個乾淨,這鍋自然是季長安來背,加上季長安明目張膽與國師對著幹,國師豈能不狠狠報復?距事出到今天,已是四日光景,足夠國師籌謀萬全了。
季長安左側那列臣工的首位上,就站著那位四十來歲,一身黑色道袍的國師,他體形微胖,顯了雙下巴,人高馬大,自帶一股迫人怒氣,雙耳、人中線的長闊都超乎常人,居然生著一副標準福相,也是諷刺。
大太監一連唸了五份大臣們彈劾季長安的摺子,單奏,雙奏,混合奏都有,季長安很久沒享受到如此人數之多,罪名之重,言辭之厲的彈劾,其實還挺怕消化不良的。
金殿高高在上的龍座上,塌腰坐著十六七歲的少年天子,殿上明爭暗鬥,他卻無所事事地翻著手上的連環畫書,這畫書裝訂精巧,可在袖間攜帶,書上美人美景美事,畫工一流,獨具匠心,看得天子好不心喜。
岑湛,六年前登基為帝,至今兒皇,他每天像個皇帝一樣坐在朝上,聽著百官奏稟,想著也確實可笑,尋常他能做決斷的事件無法上達天聽,要緊事他又做不了主,全聽太后和攝政王的,他真不知自己還有什麼事可幹。底下的這些臣子們,明著叫他皇上,暗地裡罵他奶娃,他是受天下人敬仰的帝皇,卻從未嘗過皇帝的滋味,對他而言,金殿上最有趣的事兒,便是皇太后與攝政王兩黨唇槍舌劍,爭得面紅耳赤的戲碼。
以及,在這喧鬧如菜市場的朝堂上,在所有人的忽視下,明目張膽地翻看春宮圖了。
他一雙丹鳳眼凌而妖嬈,美得近乎於雌,兩筆細長眉天然如鉤畫,龍飛鳳舞,下頜有些尖削,但下巴還算豐滿,俊顏高貴優雅。
此時他目光異亮,指尖徐徐停在了書上某處,輕輕敲了敲,壞壞地自念一聲:“好臀啊……”
殿上氣氛凝固,人人心頭都上了一根繃緊的弦,群臣中,有與季長安交好的人們無不為他捏了一把汗,國師入朝這兩年來,沒有辦不挺的人,凡是得罪他的,都會被冠以各種罪名慘淡收場,也就是季長安背景雄厚,才能撐到今天,可今天眾人齊齊上奏,有理有據,恐怕他在劫難逃了。
“季長安,各位臣工所奏罪名,你可承認?”龍座後方,華太后的質問聲響起。
這位四十歲的皇太后氣色俱佳,外貌就像二三十歲的鼎盛時期,膚色白嫩光澤,杏目微瞌,遮不住眼底水波粼粼,不須蹙眉瞪眼,威儀自顯。
季長安朝上躬著身子,神情坦然地回道:“皇上、太后明鑑,臣任尚書一職半年,臣所做之事眾多人看著,對於案件,臣儘量做到親力親為,對於下屬百姓,臣愛護有加。臣自認做到了在其位謀某事,從沒有一日偷懶,上任刑部尚書因瀆職下獄,臣從他手上接下的爛攤子眾位是知道的,當時積壓的懸案、冤案、無頭案何止上千件?副都御史告臣無為,臣不服。至於最近少女遇害案……”他側目看向國師,暗暗切齒:“臣正在緊密跟進中,因為此案涉嫌巨大,不敢盲目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