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楊琳知道她回來有事,便沒留她,走的時候蔣棠問:“我回國的時候,帶回來一個黃色的袋子,上面印著小豬佩奇,你放哪了?”
楊琳想了想:“好像在一樓的倉庫裡,在你那個行李箱裡沒動”
楊琳送她往外走:“夏天沒回來?這下喬喬可傷心了,她現在整天沒事就唸叨夏天,快成一個小花痴了。”
蔣棠無語的看她:“當姑姑的,就這麼說自己小侄女?你哥不揍你?”
想起楊燁,小姑娘忽然打了個冷顫。
“沒事,他最近單位忙,好長時間不管我了。”
蔣棠和她道了別,和譚彥清去了墓園。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斑駁的光影。下午時分的墓園顯得格外寧靜。
蔣棠在路上買了兩束花,兩人給喬奶奶掃了墓,站在蔣媽媽的墓前,譚彥清有些驚訝。
“你父母沒有葬在一起?”
蔣棠斂下眼眸:“我爸生前是警察,出任務的時候犧牲了,他葬在烈士陵園。”
譚彥清愣住了。
認識蔣棠許多年,他只知道她年幼喪父,卻不知她父親是怎樣去世的。
譚彥清想起以前她經常談起父母,小時候的蔣棠也是在父母的呵護下長大的,他認識她的時候,蔣棠的性格開朗活潑,帶著一絲可愛,一張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很有靈氣。
她樂觀積極,遇到什麼事情都能遊刃有餘的解決,他經常想,這個姑娘從小應該過的非常幸福。
後來他知道蔣棠年幼喪父,母親一個人帶著她長大,更加對這個姑娘另眼相看。
再次遇到她,譚彥清總覺得她變了,其實她一直都是這個樣子,過的堅韌且獨立。
他當年也許很愛她,但其實並沒有付出足夠的耐心去了解她。
出了墓園,蔣棠說:“我要回家拿點東西,送您去酒店吧。”
譚彥清問:“我不能去嗎?”
蔣棠疑惑的看著他,心想這人今天真是反常。
蔣棠帶他回了家,家門前停車的時候,她望著站在那裡的譚彥清。
曾經她期盼著有這麼一天,能夠將他帶到母親的面前,介紹給身邊的親人朋友。
如今她雙親過世,和他也已經分開多年,可現在想來,那不過是黃粱一夢。
家門口巷外有條貫穿的長河,白牆黑瓦間碧水如綢,溶著萬道落日金輝,在最纖柔娟秀的江南煙水間,潑灑出最壯闊絕倫的夕陽美景。
巷子口的身影格外高大,夕陽的餘暉落在他的身上,他逆著光,身形在地上拉出了長長的影子。
院子裡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過了,到處都瀰漫著一股陳舊而又孤寂的氣息。曾經繁華熱鬧的景象早已不再,只剩下一片荒蕪和冷清。
“稍等一下,我去找點東西。”
蔣棠打開一樓的一間屋子,譚彥清看她搬出來一個行李箱打開,拿出裡面的袋子。
“這是什麼?”
蔣棠打開看了眼,確定是自己要找的東西。
“定情信物。”
譚彥清冷著臉問她:“誰的?”
蔣棠不願與他多說:“秘密。”
譚彥清出去了,蔣棠看到他一言不發的站在院子裡吸菸。
蔣棠去了二樓的臥室,屋子裡放了些楊琳的東西,這裡離餐廳近,她偶爾過來住,順便幫忙打掃。
她轉了一圈,回到院子裡,譚彥清冷冷的看著她,她不以為然的笑笑。
去酒店的途中,天空突然變得陰沉沉的,不一會兒便下起了瓢潑大雨。豆大的雨點猛烈地敲打著車窗玻璃,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
蔣棠緊緊握著方向盤,集中精力看著前方的道路,她將車子的雨刮開到最快,視線仍然模糊不清。雨水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形成一道道厚厚的水簾。
“找個地方停下,我來開。”
蔣棠看著前面的路,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你對這不熟悉,我來吧。”
譚彥清的語氣不容商量:“靠邊停車!”
蔣棠知道他的脾氣,只好將打著雙閃的車子停在了路邊,見他側過身想要開車門,急忙攔住他。
“你別下去,雨太大了。”
譚彥清看了眼後座,眼神示意她:“去後面坐著。”
蔣棠有些無語,他還當她年輕的時候呢,三兩下就能爬到後面去,現在她從副駕爬到主駕駛都費勁。
譚彥清看出了她的窘迫:“扶著我,慢慢爬過去,快點,路上開始積水了。”
蔣棠解開安全帶,脫掉了鞋子,慢慢的扶著他的肩膀起身,譚彥清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將人慢慢往後面送。
兩個人離得近了,蔣棠又聞到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襲來,譚彥清穿了件淺藍色的polo衫,襯得整個人膚色更加顯白,蔣棠心中暗自咒罵自己,都什麼時候了,還犯花痴。
她今天穿了件灰色襯衣,下面是件半身裙,中午走的匆忙,她沒來的及換。
譚彥清微微側過頭不去看她,等她在後面坐下,他長腿一邁,坐進了駕駛室。
蔣棠心想這人炫耀什麼?不就是有雙大長腿,她也不矮的好不好?
“我不認路,你看著點。”
蔣棠整理好衣服,將身體湊上前,兩個人的頭離得很近。
“好。”
她說話的語氣溫柔,呼吸有些錯亂,譚彥清身體裡忽然泛起一絲躁動。
車子駛出積水路面的時候,已經淹沒了半個輪胎,譚彥清將車停在金普頓酒店的門前,蔣棠忽然說:“送您到這吧。”
譚彥清微微皺起眉頭:“你幹什麼去?”
“我…..”
譚彥清見她支支吾吾說不出話,沒好氣的說:“這麼大雨你想去哪?我給你開房間,今晚住這裡。”
蔣棠看了眼外面的大雨,想著既然有人出錢,她就留在這吧。
兩個人的房間相鄰,蔣棠拿著二人的行李跟在他的後面。
“來到你的地盤了,晚餐你接著安排吧。”
蔣棠在後面非常小聲的說:“譚總,我晚上……”
“嗯?”譚彥清轉過身怒視著她,似乎知道她接下來想要說什麼,蔣棠看他那表情,自然沒敢說下去。
“您休息一下,一會兒要是不下雨,我請您出去逛逛。”
譚彥清得到想要的答案,心滿意足的回了房間,只留下滿臉愁容的蔣棠。
她還想著晚上去找楊燁聚一下呢,誰知道這位大爺非要跟著過來,打亂了她的全盤計劃。
酒店後面是旗下的淮揚菜餐廳,蔣棠請譚彥清在那吃飯。
這間酒店是蘇式園林設計風格,亭臺樓閣、假山水池、迴廊曲折,無一不展現出江南水鄉的獨特韻味。夜色朦朧,兩人並肩走在酒店的庭院裡。
溼潤的空氣中瀰漫著青草的香氣,他們靜靜地走著,沒有說話,享受著這份難得的寧靜和愜意。
她和譚彥清竟然還會有這樣一天,夢幻的讓她有些難以置信。
萬事萬物,浮浮沉沉,落到生活裡都逃不開“吃”,一個字講盡人間煙火氣。
當蔣棠看到他熟練的在餐廳坐下開始點菜的時候,她就知道,譚彥清不是第一次來這裡。
蔣棠心裡有點難受,就像被人輕輕用針紮了一下,不嚴重但卻是能感覺到疼的。
她想起那晚在凱賓斯基酒店的電梯裡遇到他,那才是他原本的生活。
蔣棠一顆心在明亮的燈光中浮浮沉沉。
嘴裡有點苦澀的味道,大概是因為又餓又渴。
這頓飯吃的依舊是沉默,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對,他們兩個人之間,是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吃飯的時候譚彥清發現她只喝湯,吃一點青菜,吃了兩口她拿出一個小小的藥瓶打開吃了兩粒。
“吃的什麼?”
“胃藥。”
譚彥清這才想起來上次跟她在西餐廳吃飯的事,她似乎胃不好。
“你胃很嚴重?”
蔣棠不願與他多說自己的事。
“沒有,偶爾才吃。”
偶爾吃還用的著隨身攜帶,她這回答也太敷衍了,譚彥清懶得再問。
吃過飯外面的雨已經徹底停了。
華燈初上,蘇州城在一場大雨的洗禮後,溼潤的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花香和泥土的氣息。
青石板路倒映著昏黃的街燈,身旁的男人穿著一件灰色短袖polo衫,雙手插在休閒西褲口袋中,神色閒散。
“請你夜遊蘇州,去嗎?”
譚彥清上下打量著她:“你胃不疼了?”
蔣棠輕快的笑笑:“小毛病。”
蔣棠帶他去了家附近的一條古城街,夜晚的街道彷彿被一層金色的薄紗籠罩著,燈火通明,古老的街道兩旁掛著紅燈籠,散發著溫暖而柔和的光芒,雨後的青石板路在燈光的照耀下,泛著幽幽的光芒。
雨後的遊客不算太多,河水在燈光的映照下泛著粼粼波光,倒映出兩岸的建築和行人,宛如一幅流動的畫卷。微風拂過,帶來絲絲涼意。
蔣棠站在石拱橋上,看著眼前的景色。
“小時候經常路過這裡,那時候我爸剛剛去世,我媽為了養家經常加班,喬奶奶看到我一個人在家,經常晚上吃完飯領著我出來散步,那時候這裡還沒有這麼多遊客,我們祖孫倆就坐在這小橋上乘涼。”
譚彥清靜靜的聽她說著,可能是近鄉情更怯,他覺得蔣棠比在北京的時候,多了些真實。
蔣棠眼中忽然有淚水滲出,她恍恍惚惚地喊了一句。
“譚彥清。”
譚彥清低頭看她:“幹什麼?”
蔣棠神色平靜的望著黑漆漆的遠方,她說。
“對不起。”
譚彥清不再說話。
蔣棠也不再說話,低著頭默默地往回走。
第二天蔣棠早早起床出去了,譚彥清醒來的時候,看到她給自己帶了早餐。
“你出去了?”
蔣棠將早餐放在他房間的客廳,譚彥清剛醒,他站在房間門口,穿了深藍色的細格子睡褲,一件灰色的短袖T恤,頭髮亂糟糟的。
“嗯,給你帶了早餐,好幾種,你嚐嚐吧。”
譚彥清坐在沙發上,聲音沙啞“真勤快。”
蔣棠呵呵一笑,沒搭茬。
見她往外走,譚彥清喊住她。
“回來,我吃不了,拿走一些。”
蔣棠一愣:“我在外面吃過了。”
譚彥清沒好氣的問:“大清早,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
蔣棠抿著嘴,不欲多說。
譚彥清頓時抬頭,森森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有黑色陰霾。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嘴角露出一絲譏笑。
“還沒死心呢?回來一天也要見個面?我是不是耽誤你的好事了?”
蔣棠身子一怔,默默回過神來。
她平靜的答:“沒有。”
譚彥清陰沉著臉,忽然冷冷地說一句:“出去。”
蔣棠愣了一下,開了門走出去。
她站在走廊裡,聽到房間內傳來一聲巨響,似乎是水杯破碎的聲音。
隔了一個小時,蔣棠硬著頭皮來敲他的房門,他們該回上海了。
八月中旬,已經立秋,高速路上車輛稀少,燥熱的陽光落在倒車鏡上,反射出光芒。
蔣棠越過倒車鏡看著飛逝後退的測速帶,世界一片寂靜。
陽光從車窗斜射進來,撫過她光潔的臉頰,粉嫩的肌膚上好像每個毛孔都是透明的。
譚彥清偶爾看她,總覺得她這次回來有些變了,此刻她明明坐在自己身邊,那樣鮮活的一個人,卻彷彿在千山萬水之外。
她和他離得這樣近,他卻覺得她跟他的世界隔得很遙遠。
回到北京蔣棠去趙慶方那接孩子,卻被告知小傢伙這幾天放了學一直在周家練字。
周家的阿姨知道她是夏天的媽媽,熱情的領著她進了門,蔣棠有些受寵若驚。
周家老宅平日裡也就周老爺子一個人住,前幾年老伴沒了後,周聿的父母經常回來陪老人。
見到蔣棠的時候,周聿的母親明顯是愣了一下,蔣棠客客氣氣的喊了聲:“阿姨好。”
周聿的母親站在客廳的大門,看了蔣棠一眼,慈和的笑笑“進來坐吧”
蔣棠拒絕了邀請,和書房裡的兩位長輩道別,領著孩子出了門。
母子倆在衚衕的槐樹下慢悠悠的走著,周聿在身後喊她,蔣棠回過身,剛才走的急,孩子的外套落在了周家,周聿走過來將外套遞給她。
周聿想了一下,然後問:“蔣棠,你是不是認識我媽?”
蔣棠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周聿的母親在民政部工作,那年她和譚彥清領證的時候知道的。
周聿當著孩子的面沒有多說,只深深嘆了口氣。
夕日緩緩落盡,青河依舊沉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