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蒋棠带着孩子去爬了长城,初秋的风吹的人非常舒服,阳光洒在古老的城墙上,蒋棠领着孩子沿着城墙漫步,一边走一边欣赏着周围的风景。
忽然小家伙站在烽火台的高处兴奋的喊了起来。
“妈妈!妈妈!就是这里!”
蒋棠被他叫的有些疑惑:“什么?”
小家伙指着后面的城墙激动的说。
“就是这里呀!妈妈的照片我看到过,有张照片就是这里!”
蒋棠望着眼前的这张稚嫩的小脸有些恍惚,她轻声说:“对,就是这里。”
蒋棠在这里给夏天拍了照。
雄伟的城墙蜿蜒曲折,宛如一条巨龙盘踞在山间,与翠绿的山脉交相辉映。
一切都没变,一切仿佛都变了。
这一晚,不知是白天爬山累的,还是心中压抑太久,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回到了那年冬天,蒋棠坐上由北京飞往旧金山的飞机。
飞机起飞的一刹那,蒋棠的大脑里一片空白,耳朵里是止不住的鸣叫。
她捂住双耳,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飞机继续上升,不适感被放大,她的耳鸣越来越严重,随着窒息而来的是头痛,就好像有人拿针在扎她的大脑。
面前的空姐焦急地蹲下身,不停地张嘴闭嘴在说些什么,蒋棠根本听不清楚。她掐住自己的人中,让意识和眼前的画面重叠在一起。
蒋棠在梦中被惊醒,身体猛地一抖,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脸上不知何时满是泪水。
眨眨眼,周围一片漆黑,寂静的夜晚里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房间里,形成一道道微弱的光线,仿佛是某种神秘的指引。
她起床去了另一间卧室,小家伙睡的正香,怀里抱着上次母子俩在商场娃娃机拿回来的玩偶。
阿姨这两天休息,他丝毫不害怕一个人睡觉。
明明只有五岁的一个孩子,却懂事的令人心疼。
她回了房间,静静的躺在床上,想起了那年。
旧金山的冬季,细雨绵绵,整个城市仿佛被一层阴霾所笼罩,让人感到无尽的压抑和沉闷。。
那是蒋棠对旧金山的第一印象,她不喜欢这座城市。
可最喜欢的城市,却已回不去。
她离开机场前往预定的酒店,沿途街头艺人在夜色中演奏着欢快的音乐,吸引着过往路人驻足欣赏。
夜幕降临,旧金山的灯火辉煌。高楼大厦上闪烁着五彩斑斓的霓虹灯,远处的金门大桥如同一条巨龙横跨在海湾之上,雄伟壮观,成为旧金山最著名的地标之一。
她原本只是想来散散心,所以办的是旅游护照。
她无心欣赏风景,那时的她,已一无所有,她想如果一个人死在这异国他乡想来也没有人会在意。
可她不能这么做,她还有疼爱她的妈妈,父亲早早的去世,母亲一个人拉扯她长大,她不能再让她担心。
第二天她一个人去了金门大桥,大桥宛如一条钢铁巨龙横卧在旧金山湾的碧波之上。
阳光透过云层洒下微弱的光芒,给这座雄伟的建筑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
蒋棠就是在这里认识的余玫。
小姑娘神情麻木的站在大桥上,身上只穿了单薄的风衣,幸亏旧金山的冬天不算太冷。
“中国人?”
小姑娘愣愣的盯着她看了半天,轻轻的点了点头。
蒋棠从口袋里掏出刚买的烟,抽出一根递给她,没想到小姑娘却摇摇头,细细弱弱的说了句。
“我怀孕了,不能吸烟。”
蒋棠愣了一下,只点点头,然后自己也没吸。
余玫长的非常漂亮,小小的瓜子脸,眉目清秀,只是人瘦瘦弱弱的,说话也是温声细语。
“你穿的太少了,怀孕了要懂得照顾自己。”
余玫眨眨眼,眼眸里蒙上了一层水气。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呢。”
蒋棠望着桥下的海面,轻松的笑笑。
“你是准备从这跳下去,一了百了吗?”
小姑娘不说话了。
蒋棠接着说:“如果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刚才就不会说不能吸烟了。”
蒋棠记得余玫当时听完她的话,整个人愣了许久,她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再然后就笑了,带着一丝释然的笑。
笑过后两人聊了起来,余玫在美国出生,是美籍华人,父母已不在人世,她是哥大的法学生,刚刚毕业。
蒋棠问她:“为什么站在这里?”
余玫望着远方,淡淡的说。
“我找不到孩子的父亲了。”
海水在桥下翻腾涌动,不时掀起巨浪拍打着桥墩,发出阵阵轰鸣。
余玫问她:“你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蒋棠想了想,答:“因为我想要活下去。”
远处的海湾波光粼粼,海鸟在空中自由翱翔。
余玫邀请她去了自己在旧金山租住的公寓,那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小小的房子被她布置的格外温馨。
蒋棠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小姑娘,她比自己小三岁,小小的人儿身体里仿佛隐藏着巨大的能量。
她身上那股坚定执着的力量,让蒋棠这个深处黑暗的人,重新看到了一丝光亮。
余玫邀请她住在公寓里,想住多久就可以。
蒋棠那时手握巨款,对于未来没有任何的规划,她在那里住了一周,余玫带着她逛遍了旧金山的街头巷尾,蒋棠感激她的收留,主动承包了两人的一日三餐。
余玫从没有吃过那么香的饭菜,她每天都念叨着让蒋棠留下来,蒋棠没有应下来,她挂念着在国内的母亲,那时乔奶奶已经去世,母亲在苏州只剩一个人了,原本北京的房子买了是想接母亲过去的,可如今是不可能了。
蒋棠在旧金山住了半月,余玫就吃了她半个月做的饭,那时她怀孕已经三个月了,整个人被蒋棠养的脸色红润,体重也涨了不少。
就在蒋棠准备回国的前两天,余玫在去便利店买东西的路上摔了一跤,先兆性流产住进了医院。
当时两个女生都慌了,蒋棠急忙将她送去医院,保胎的那段时间余玫心情不太好,整天躺在病房里,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出神。
蒋棠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默默的陪伴着她。
那天两人聊起了蒋棠在国内的事情,余玫得知她和男朋友领证没成功后,小姑娘躺在病床上破口大骂。
“什么狗屁家庭,狗眼看人低,狗咬吕洞宾,这么好的姑娘看不上,真是瞎了眼!”
她一连蹦出三句名词,笑的蒋棠都开始肚子疼了。
等蒋棠笑完,余玫忽然说起了自己的事。
“我没告诉他怀孕的消息。”
蒋棠问她后悔吗,病床上的女人神色坚定的摇摇头。
为了照顾她,蒋棠回国的行程被打乱了,可看到她一个人躺在医院里,蒋棠实在放心不下。
隔了几天余玫说她学长从纽约过来看她,蒋棠在病房里见到了英俊帅气的徐律师,在余玫可怜巴巴的乞求,还有徐斯苦口婆心的劝导下,蒋棠留在了美国。
徐斯当时在纽约父亲的律师事务所工作,有了他的帮助,蒋棠留在美国的手续办的非常顺畅。
当时蒋棠手里还有一些积蓄,她始终记得某人的叮嘱,所以她考入了斯坦福,继续攻读硕士学位。
徐斯为了摆脱父亲的光环,离开了纽约,一个人在旧金山创办了自己的事务所。
蒋棠在国外的事情,她母亲是非常支持的,蒋妈妈是个思想开朗的母亲,无论是她当初去北京上大学,还是跟随沈砚舟创业,还有这次的出国留学,她一直都支持自己的女儿。
和徐斯认识久了,蒋棠知道他是专门负责企业并购重组的律师,对金融业有一定的了解。
她拜托徐斯帮她办一件事,并且要保密。
这年夏天在美国,三个人一起期盼着一个小婴儿的到来。
余玫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产检时胎儿体重偏轻,而她因为怀孕反应特别大,食欲也不好,后来医生只能给她输营养液来维持母体和胎儿的营养。
就这样胆战心惊的熬到了八个半月,在医生的建议下进行了剖腹产。
在那个蝉鸣的季节,夏天出生了。
孩子一出生便被抱进了保温箱,蒋棠去看孩子,那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小男孩,安安静静的躺在保温箱里安睡着,小家伙从出生就是个非常乖巧的宝宝,有时蒋棠感觉孩子懂事的太过让人心疼了。
夏天出生后,余玫不能出去工作,她只能在网上找一些居家的兼职,蒋棠陪着她一直住在那套公寓里,学习之余蒋棠也会找些兼职来贴补娘俩的日常生活,夏天可以说是有两位妈妈,从小家伙记事起,他就喊蒋棠妈妈。
后来蒋棠让他喊自己干妈。
徐斯偶尔来看她们。
这样的日子在蒋棠斯坦福毕业,进入CL公司以后得到改善,之前在国内开公司积累了不少经验,在进入公司后又负责了几个项目,很快她就一路升职到了执行总监。
她买下了那套公寓,送夏天进入贵族学校上学,余玫也找到了工作,日子在一天天变好起来。
在蒋棠升任总监的第二年,她接到了国内打来的电话,母亲病重,她不得已辞了工作回了国。
母亲的病重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也花光了她的积蓄,那半年她过的如同行尸走肉,她从没有想过辛苦养大自己的母亲,还没等到她尽孝,就生了重病。
她对母亲说,自己不应该扔下她一个人出国,她后悔自责,可母亲却安慰她,人早晚有这么一天,她活着的时候过的很知足,虽然丈夫早早去世,但两个人年轻时感情很好,嫁给父亲她从来没后悔过,女儿也有出息,不用她操心,她这一生很满足。
她妈妈说,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终身大事,但这不是能强求来的,总有那么一天缘分到了,会遇到那个人的。
她母亲,其实一直都比她看得开。
苏州的深秋时节,她送走了母亲,此后她在世上,再无亲人。
杨烨是父亲战友的儿子,这些年两家关系一直很好,杨烨兄妹俩知道蒋棠心里难受,便经常过来陪她。
杨烨结婚了,姑娘已经三岁,他在市公安局工作,妻子是高中老师,一家三口来看她,杨烨让孩子喊她“姑姑”
蒋棠抿着嘴,不敢让眼泪落下来。
杨烨告诉蒋棠,她永远有家。
蒋棠在家里无聊,杨琳便拉着她去餐厅帮忙,一大群人陪伴着她,她从未感觉到孤单。
母亲去世后,她在苏州又住了半年,那年的春节她是在国内过的。
杨琳开餐厅纯属瞎折腾,餐厅开在那个位置,味道再好,顾客也有限,所以蒋棠整天被她拉着出去闲逛,两个人坐在评弹馆听评弹。
在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婉转悠扬的琵琶声中,蒋棠那颗漂泊多年的心,有了安定。
余玫经常给她打电话开视频,两个人毕竟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每次时间都不长。
令蒋棠暖心的是,她回国这一年,夏天从没有忘记她,每次小家伙打电话都满脸的幽怨,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蒋棠想了想,决定过完这个春节回旧金山,余玫和夏天都非常高兴。
徐斯结婚了,他的妻子是蒋棠在CL的秘书,陈芷仪在蒋棠身边做了一年的助理,不想却被暗处的大灰狼盯上了。
气的蒋棠打电话骂了他一晚上,说他这是坑蒙拐骗,她的芷仪妹妹是那样的单纯善良又漂亮,徐斯知道陈芷仪对蒋棠的话言听计从,所以他不敢得罪蒋棠,只默默的听着。
不过后来蒋棠觉得他也遭到报应了,毕竟做饭难吃到能把人送进医院,也算是可遇不可求了,谁让徐斯自己心术不正,这就是报应!
这年春节,杨琳领了自家老父亲的圣旨,带蒋棠回家过年,蒋棠也没客气,买了点年货,给孩子包了红包便过去了。
除夕夜蒋棠和杨琳住在一起,孩子和老人都睡了,杨烨喊她出去逛一圈。
蒋棠换了衣服,兄妹俩走在除夕夜的街头,杨烨在单位工作多年,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但对蒋棠,他收敛了许多。
他谈起了那件事。
“没再回北京吧?”
蒋棠摇摇头:“没有。”
杨烨说:“我告诉你嫂子了,结婚前就说了,只是希望她别误会,她也理解,只是小棠,我们都很担心你,你不能永远都是一个人。”
蒋棠沉默了很久,她知道自己已经困在回忆里太久了,该走出来了。
“我会的,毕竟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
兄妹俩沿着来时路走了回去,回到家,杨琳和姜珮坐在客厅,正在看春节联欢晚会,电视上的相声惹的两人哈哈大笑,蒋棠拿了包薯片,也加入她们的行列。
意外总是来的突然。
初一早晨拜完年,蒋棠算着今天是旧金山的除夕,她想着给余玫打电话问候一下。
电话响了很多声都没有人接通,她想可能余玫在忙,便没有在意。
中午的时候,蒋棠被杨琳拉着参加发小儿聚会,这是以前的每年必备项目,蒋棠已经缺席好几年了,这次说什么也逃不过去。
席间蒋棠一直挂念着刚才那个没打通的电话,整场聚会下来有些心不在焉。
徐斯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愣住了,她知道徐斯总是和她开玩笑,这次她告诉自己,一定是徐斯给她开的新年玩笑。
徐斯在电话那头声音沙哑,他说:“我给你定最近的航班,快点回来吧,医生说她坚持不了多久,她昏迷时一直念着你的名字,应该是想见你。”
余玫在除夕那天去超市的路上出了车祸,再也没有醒过来,汽车撞过来的那一刻,她用尽全力推开了身旁的夏天,自己却深受重伤,还没进入医院就已经昏迷。
徐斯说,现在只靠机器在维持。
蒋棠当天晚上踏上了回旧金山的航班,等她赶到医院,已经距离徐斯打电话过去二十几个小时了,余玫还在等她,医生都说简直就是奇迹,她不知正在承受多大的痛苦。
经过徐斯和医院的沟通,她换了衣服领着孩子进了重症监护室,见到躺在病床上插满管子的女人,她已经昏迷,说不出一个字,蒋棠抱着孩子在她病床边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在等我,你放心,夏天就是我的孩子,我会照顾好他。”
蒋棠看到她眼角有泪流下来,她俯下身,伏在她的耳边说。
“我明白你的心愿,我会去找夏天的父亲,不管能不能找到,夏天都是我的儿子。”
余玫在当天夜里过世了,蒋棠顾及着孩子的情绪,她不敢流一滴泪。
她卖了公寓里的首饰和包,依然凑不够一块墓地钱,最后还是徐斯出了一部分。
安葬好余玫,孩子大病了一场,在医院住了两个月。
失去母亲的小家伙一开始只是呆呆的发愣,后来就是高烧不退,蒋棠陪着孩子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夏天便更加依赖她,从那以后夏天便开始喊她妈妈。
其实蒋棠明白,孩子是在以这样方式逃避着现实,以为这样他的妈妈就能永远在身边陪着他。
由于蒋棠是单身,在收养孩子的手续上有些麻烦,蒋棠便让已婚的徐斯收养了夏天,只是孩子依然跟着蒋棠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