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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正在凝视着你——尼采

方城站在墙下,面对着红色的砖墙,雪花一片一片地飘落下来,双手戴着手铐,右手手指夹着一支烟,烟灰很长,方城没有弹掉它。

这支烟是袁克佑给方城送行的最后礼遇,袁克佑此时正站在城墙上面,低着头默默地看着下面戴着手铐准备受刑的方城。

方城心情很平静,脑子想着家乡的竹节虾,金塘李,和一帮村里的小伙伴们海里捞蟹,河里捉鱼,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砰!”

枪响了,方城感觉自己的后背仿佛被一个巨大的铁锤砸上,他不由自主地昂起头,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在他昂头的一瞬间,看到了城墙上的一个人,袁克佑。

此时的袁克佑正眯着双眼,看着方城的身体被子弹击穿。

方城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只是觉得瞬间异常的寒冷,在他闭上眼睛之前,留给他最后的影像是袁克佑一直以来那副似笑非笑的面容。

袁克佑静静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方城,鲜红的血从他的后背流了出来,雪白的地上一片殷红。

袁克佑在城墙上摆挥了挥手,城墙边上停着一辆救护车,车边两个戴着大白口罩,穿着白大褂的人迅速来到方城身边,把他翻过来,用手试了试他的鼻息,其中一个人抬起头,向城墙上的袁克佑摇了摇头。

袁克佑点了点头,那两位穿着白大褂的人立刻将方城抬上了救护车,救护车疾驰而去。

枪毙方城的命令是从奉天关东军司令部下达的,负责执行的人是新京警察厅特高课课长袁克佑,方城也是他挖出来隐藏在警察厅高层的中共卧底。

袁克佑为了找出这警察厅的内奸,足足用了5年。

袁克佑在新京小西门城墙地下枪毙了他认为的一生之敌方城,雪越下越大,方城的尸体早已运走,行刑队也已经收队,只有他静静地站在城墙上,黑色的大衣貂毛领上已经是雪白的一片,头顶上黑色皮礼帽也是厚厚地一层雪。

袁克佑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他在赌一把。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袁克佑自己一个人走下了古老的城墙,开着自己的斯蒂庞克牌小轿车向城外驶去。

他要去见一个人,见他最后一面。

新京城外,那运载着方城尸体的白色的救护车停在路边,车尾的灯一直闪烁着,显得很焦急,似乎在等什么人。

是的,车上的人在等待袁克佑,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袁克佑的车缓缓地过来了,救护车上的司机赶紧开了车门,走了下来,向袁克佑来的方向迎了过去。

袁克佑在路边停好了车,走了下来,貂皮毛领上 的雪花还没有完全的融化。

“袁课长,他没死,救过来了。”说话的是开救护车的司机老曹,他是整个新京地下党的总负责人,也是袁克佑列为的头号共党分子。

袁克佑没有说话,向前走去,打开了救护车的尾门,一个纵身跳了上去。

车里很暖和,车厢里有三个人,两个是负责收尸的穿白大褂的人,一个是躺在担架上的方城。

方城已经进行了简单的伤口处理和包扎,只是脸色很苍白,双眼紧闭。

袁克佑蹲下身来,脱下右手的皮手套,伸出食指在方城的鼻子下边停留了片刻,脸上露出了微笑,说:“方副厅长,抓你是我的本分,救你是我的情分,我从未想过我会亲手毙了你,又从未想过会亲手放了你。”

袁克佑说完,站起了身,又叹了一口气,说:“方老弟,日本人蹦跶不了几天了,迟早会完蛋,如果有一天,日本人靠不住,兄弟我落在你手中,还望今天这一枪的情分,给老哥留条生路。”

方城依然紧闭着双眼。

袁克佑戴上手套,跳下了车,伸手将救护车的门把手握住,刚要关上,又对着躺在地上的方城说了一句:“老弟,只是找到皇太极的宝刀没有用的,这满洲到底是谁的,这天下到底谁的,谁也说不准。好自为之吧。”

袁克佑转身关上车门,向自己的车走去。

救护车上的方城慢慢地睁开了双眼,深邃的眼里似乎有很多的疑惑。

车里两个人摘下了他们的口罩,蹲在方城的身边,其中一个人急切地喊了一声:“老方,你醒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

说话的是方城的夫人秋月枫,她也是老地下党了,她潜伏在新京的时间甚至比方城还要长,秋月枫是哈尔滨人,地地道道的满洲人。

1937年当方城从南京到新京执行秘密的潜伏任务,组织上给他配了一名唯一的联络员,她就是秋月枫,为了工作的方便,他们俩结婚了。

方城没有回应她,而是将头偏过来,望着另外一个人,万从宗。他是方城在满洲最信任的人,新京警察厅行动队队长。

万从宗似乎从方城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从窗户伸出头去,对着驾驶室的老曹喊了一句:“开车,上山。”

救护车在雪地里晃晃悠悠开了两天一晚,第三天黄昏,终于抵达了佳木斯郊外的弃陵山,这已经是抗联的地盘了,老曹早有安排,车辆一进山,立刻就有人前来接应。

山上是安全的,抗联队伍在山上虽然很艰苦,日本人现在已经没有多少精力和兵力对他们进行围剿。

在抗联总部营地里,地窝子里很暖和,方城还是很虚弱,躺在炕上,炕边上一堆柴火燃烧得很旺,时不时地迸发出“啪,啪”的木材燃烧的声响。

火堆四周围坐着几个人,老曹,方从中,秋月枫,还有两个,一个是抗联的路司令,一个是延安派往抗联的吴政委。

路司令手里拿着一支树杈,扒弄着火堆,嘴里叼着一杆旱烟,头发有些花白。

开口说话的是吴政委:“方城同志能够全身而退,这是个奇迹,但是我绝对不相信袁克佑是真心实意地想救老方。”

吴政委很瘦小,干瘪的手里捧着一个搪瓷杯子,眼睛却炯炯有神。

“吴政委,袁克佑说得很清楚,他在给自己留后路,谁都能看得出来,日本人快完了,他给日本人充当了十多年的走狗,他也害怕以后被人民清算。”秋月枫说话了。

路司令头都没有抬,依旧用树杈扒拉着火堆,慢悠悠地说:“小秋,你太小看袁克佑了,如果说整个满洲谁是最铁杆的汉奸,那一定就是他,袁克佑。我们打了十年的交道,从张作霖时期就开始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

吴政委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我个人的判断袁克佑一定带着什么目的,日本人要倒了,根据袁克佑的历史,他一定是在另外一个下家,当初张作霖在皇姑屯被炸,张府的人还没乱,作为张作霖警卫队副官的袁克佑已经在联络奉天日本特务了。”

吴政委说到这里,让大家很惊讶,原来袁克佑居然是张作霖的警卫副官,而且还有这么一段黑历史。

那么,他营救方城,真的是为了寻找下一个靠山吗?他在新京这么多年,可是没少杀抗联战士和地下党同志。

营地里一片沉默。

“你们,你们忽略了一个问题……”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方城醒了。

大家眼光齐刷刷地向他看了过去,方城正打算努力地支起身来,秋月枫立刻站起来,走到炕边,将方城扶了起来,顺手将枕头边上的旧棉袄给他批上。

“老方,你先躺下,现在你的身体是最重要的。”路司令将手中的树杈丢进火堆里,急切地说道。

方城摆摆手,身体靠在秋月枫的怀里,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说道:“袁克佑营救我,肯定是有目的,他在最后看望的时候说了一句皇太极的宝刀,这句话,只有我和他懂。”

“我在监狱里的时候,受到了上至关东军司令部,下至警察厅的优待,特别是袁克佑,从未为难我,更没有对我用刑。不是因为他是抗联潜伏在满洲国级别最高的地下党,而是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足以让所有人对我忌惮。”

大家都很震惊,是什么样的秘密会让袁克佑这样的极端反共分子要来营救一个最高级别的地下党呢?

“在我要被执行枪决前一夜,袁克佑和谈了一个晚上,他没有一句话是来劝我投降的,反而是给我讲述了营救我的每一个细节。”

营救方城,其实是抗联和袁克佑之间的一份交易,吴政委很清楚。

执行枪决的是抗联派下山去的神枪手老林,他的枪法整个满洲是出了名的,曾经是张作霖拜把子兄弟孙烈臣的侍卫长,孙烈臣死后,老林的心也死了,上山当了猎户,日本人占了满洲,老林义无反顾地加入了抗联。

袁克佑安排老林来执行枪决,他很清楚老林的枪法,一颗子弹从肺叶穿过,子弹经过特殊处理,不会对腹腔进行大面积创伤,方城可以暂时休克,只要止血及时,不至于伤及性命。

这个方案是袁克佑自己提出来的,他主动联系上了抗联。

中间牵线的人就是特高课行动队长万从宗,万从宗至今还记得那天早上袁克佑走进他的办公室的情景。

万从宗办公室的门开了,袁克佑走了进来。

穿着一身皮衣,带着圆皮帽的袁克佑走到万从宗办公桌前,万从宗立刻站了起来:“课长,您找我?你打个电话就行。”

“电话里不好说,你到警察厅有些年头了吧?好像你是从天津跟着康德皇帝那拨人到的满洲,我没说错吧?”袁克佑慵懒地靠在椅子上,一双狡诈的眼睛看着站立起来的方从中。

万从宗感觉有点无可适从,用手挠了挠脑袋,回答道:“是的,那时候我不过是一名护卫,到了满洲,日本人换了溥仪身边所有的人,我没了出路,只好去警察局找了差事。”

“万队长,咱们就长话短说,不绕圈子了,我知道你是共产党,现在有个急事儿,需要你马上和你的上级联系。”袁克佑收起了笑容,站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对万从宗说道。

“袁课长,您可不要乱说,我怎么会是共产党?”万从宗显得非常紧张,说得有点语无伦次,他自己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就是抗联的人,又非常惊讶袁克佑是怎么知道的,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为何现在才拆穿他?

“你不用狡辩,警察厅里隐藏着共党、军统内奸的事情,上下皆知,我们苦苦找寻了他们多年,方城算是挖出来了,你嘛,不过是搂草打兔子。”

“袁课长,您……您,”潜伏警察厅多年的万从宗似乎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方寸,他想象过自己无数次暴露的可能,这是他唯一没有想过的方式。

“我的话只说一遍,你立刻通过你们的渠道联系到你们的上级,三天之内通过你与我商讨如何营救方城。”

万从宗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

“顺便给他们带句话,如果想要方城活着,我们都拿出诚意来,我救方城,不过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袁克佑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了万从宗的办公室,在关门的那一瞬间,他透过门缝,看了一眼依然呆若木鸡的万从宗,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诡异的微笑。

万从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缓了缓神,端起杯子,深深地喝了一口茶,这还是老家福建的朋友专门给他邮寄过来的今年的新茶。

茶有点苦,有点冷。

到底是怎么暴露的?万从宗完全理不出头绪来。

万从宗猛地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通了。

“掌柜的,给留给包间,温一壶好酒,我马上来。”

“好嘞!”接电话的是曹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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