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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天已经黑透了。

白玉栀原先一直在西屋哭喊摇晃门,后来大概是看哭喊没用,这会儿终于没了声息。

白家堂屋里一灯如豆,白福堂和白大嫂夫妻俩一南一北坐在靠东墙放着的破方桌边,低声说着话商量着。

白大嫂脸颊、下巴、颈部和手腕都有被白玉栀挠的咬的抓的伤口,她不由“嘶”了一声,道:“玉栀这丫头,真是条小疯狗,早卖了早好,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她反咬一口!”

白福堂有些犹豫,拿起烟杆嘬了一口,缓缓吐出一个眼圈。

见白福堂还在犹豫,白大嫂勃然大怒,压低声音道:“玉栀这丫头从小人小鬼大,主意多得很!你忘了,她七岁的时候咱们不让她去学堂读书了,她是怎么做的?她跑去给教书先儿的娘子拾柴火洗菜扫地,求人家让她跟着玉槐继续一起过去读书!你再不下决心,说不定她明日就跑了,到时候不知道便宜谁了,咱们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生养她了!”

白福堂嗫嚅了半日,这才道:“要不,就交给严妈妈,卖给兴平郡王府?青州离咱们宛州也不算远,以后玉栀也能照顾我们!”

白大嫂眼睛滴溜溜转了转,最后道:“这次我听你的,不过你得出去一趟,去隔壁何庄的药铺,买一包蒙汗药回来,到时候我煮一锅粥,再放些槐花蜜,即使加上蒙汗药,玉栀也尝不出来的……”

白福堂有些不忍心:“这是咱们自己的亲生闺女,何必——”

见丈夫不听话,白大嫂眉毛顿时竖了起来:“不卖白玉栀,咱们玉槐怎么读书进学?怎么进京赶考?怎么光宗耀祖?都是你这当爹的没本事,还猫哭耗子假慈悲地不肯卖闺女,有本事你挣大把的银子去啊!”

白福堂听白大嫂的话听惯了,虽然不乐意,却也不再表示反对,唉声叹气起身出去了。

被锁在西屋的玉栀坐在柴草堆中,默默思索着逃出去的办法。

夜渐渐深了,乡村的夜一片静寂,除了偶尔响起的狗叫声,简直是万籁俱寂。

玉栀坐在窗前地上发呆,她已经饿得连动一下都费力得很。

清冷的月光如水般泻了进来,透过窗子上的木格,在玉栀脸上、身上和地上印下斑斑驳驳的影子。

空空的胃部一阵抽搐,疼得玉栀细弱的身子弯成了虾米,整个人缩成了一团——除了中午喝的那碗能够照见人影的稀粥,她已经五六个时辰没有吃过东西了!

玉栀闭上眼睛,竭力抵御着钻心的饥饿感。

这时候若是有人能够端给她一碗暖暖的香香的粥,那该多好啊!

随着时间的流逝,玉栀越来越饿,眼前发黑,浑身发软。

她无力地歪在了地上,整个人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正在这时,西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一股甜美的粥香氤氲着飘到了玉栀的鼻端。

玉栀用力吸了吸鼻子,嗅着那扑鼻的粥香,怀疑自己已经死了——若不是死了,怎么能闻到这么甜美的粥香?

上方传来她娘白大嫂的声音:“玉栀,饿了吧?娘今晚煮了花生绿豆莲子粥,煮得烂烂的,还放了些你去年收集的槐花蜜,甜得很呢!”

玉栀睁开眼睛,看着端着油灯近在咫尺的白大嫂,心里有些感动:看来娘还是心疼我的!我再坚持坚持,说不定娘就不卖我了呢!

想到这里,她强忍着因饥饿而抽搐收缩的胃肠,看着白大嫂:“娘,你要卖我,什么粥我都不喝!”

白大嫂知道自己女儿从来都是人小鬼大,心眼多得很,便把油灯放在一边的地上,端着粥碗一脸慈祥招呼玉栀道:“玉栀,你想心疼死你娘么?快喝吧,我放了不少槐花蜜,你不喝的话,我可要喝了!”

见玉栀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白大嫂便用调羹舀了些粥放到口中:“真甜啊!”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好啦,娘不卖你了,快起来把粥给喝了吧!”

“真的?”玉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圆眼睛看着白大嫂,连三赶四道,“娘,你不卖我的话,我一定好好干活,多多挣钱,孝敬你和我爹!”

白大嫂笑眯眯点头:“真的不卖了!”

玉栀看着白大嫂的眼睛,还是不敢相信:“娘,你真的不卖我了?”

“自然是真的!”白大嫂笑眯眯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玉栀想了想,觉得到底是亲生的爹娘,虽然自私自利了些,却还是不舍得卖自己。

她接过粥碗,用调羹舀了些尝尝,发现果真甜得很,又甜又糯的,简直好吃得要死!

玉栀从来没吃过这么甜蜜这么好吃的食物,当下便一调羹接一调羹,很快便把这大半碗花生绿豆莲子粥给吃完了。

白大嫂笑眯眯看着女儿吃粥:“玉栀,是不是很甜?再给你盛一碗吧!”

她知道玉栀很爱吃甜食,家里的蜂蜜全是玉栀掏蜂巢弄回来的。

只是家里的蜂蜜都被她收了起来,只有儿子白玉槐回来,她才拿出来冲茶给儿子喝,玉栀等闲吃不到这些蜂蜜。

见一待自己吝啬得很的娘今晚如此大方,玉栀心中很是疑惑,放下调羹,用手拭了拭嘴角,坚决不肯再吃了。

白大嫂看着手中的空碗,笑微微看了玉栀一眼,心道:饶你小丫头奸似鬼,也须吃你娘我的蒙汗药!

玉栀正要扶着墙起身,却觉得脑袋晃晃荡荡晕乎乎的,眼睛也快要睁不开了,身子也开始发软,骨头似乎都酥了……

她想要说话,可是喉咙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般,又像是变木了,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玉栀竭力伸手去抓娘亲的手,却抓了个空,她竭力睁开眼睛,发现她的亲娘白大嫂在得意地看着她笑……

接下来,玉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白家的大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白福堂赶着家里的牛车出了大门。

牛车上铺着被褥,白大嫂坐在车上,身上盖着被子,怀里抱着熟睡的白玉栀。

把大门锁好后,白福堂在车辕上坐好,回头看了白大嫂一眼,道:“现在就走?”

白大嫂紧紧抱着怀中的白玉栀,道:“玉槐他爹,你快些吧,咱们这会儿出发,等到了宛州城西城门,正好是开城门时间!”

白福堂一向听自家娘子的,一甩鞭子,吆喝了一声“驾”,牛车缓缓启动了。

乡村的土路并不平坦,坑坑洼洼的,白大嫂坐在牛车上,身子随之扭来扭去,真是难受死了。

路不好,牛车就走得很慢。白大嫂抱着玉栀,心中急躁得很,生怕白玉栀中间醒了过来。

她和丈夫虽然已经用草绳把白玉栀身上绑起来了,可是万一玉栀醒了大喊大叫,到底是不好看。

玉栀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刚烈,而且执拗得很。

其实一个丫头片子,既然生来是女孩子,就安安生生听从爹娘的安排,换一笔银子供哥哥读书,以后门楣荣耀,岂不是全家脸上有光?何必闹个不停!

这都是命,人不认命是不行的。

白家营位于宛州城西的丘陵之中,白家营进城的道路两侧都是麦田、池塘、白杨和高高低低的茅草房,都是白大嫂常见的景致,没什么可看的,枯燥得很。

白大嫂紧紧抱着白玉栀,在凛冽的初春寒风中瑟缩了一下,心道:等拿到玉栀的身价银子,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去城里的绸缎铺子,扯些好料子,给玉槐做两身体面的儒袍,毕竟是秀才了……

在呼啸而过的初春寒风中,玉栀双目紧闭瑟缩在亲生母亲怀中,茫无所知地一程程走向陌生不可知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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