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不歡而散後,她再未見過蕭胤。
聽太監總管李賢說,蕭胤這半個月一直在御書房就寢。
想來也是,他初登帝位,前朝政事必定令他焦頭爛額,哪還有閒心找自己的麻煩。
蘇貴妃為先帝殉葬的消息公佈後,她從雲雀宮搬了出來。
蕭胤沒有放她走,而是給了她一個新的名字和身份,慈音,養心殿的宮女。“慈”同音“辭”,也不知道他是否有意為之。
“娘娘,您在想什麼?”桃夭見主子望著天空發呆,於是放下手中活計。
蘇挽音恍然回神,輕輕搖頭,“如今你我身份相同,莫再喚我娘娘。”
桃夭眨了眨眼,真誠道:“可在桃夭心中,您永遠都是桃夭的主子。”
她輕嘆一聲:“陛下已昭告天下蘇貴妃為先帝殉葬,這世間再無蘇貴妃。被旁人知曉,便是打陛下的臉,乃是死罪,被有心人聽去,只會自找麻煩。”
“是桃夭考慮不周了。”桃夭搶過主子手中抹布,忙活起王嬤嬤原本安排給主子的差事,“您去歇息,這些粗活讓桃夭來。”
王嬤嬤先前跟在方皇后身邊伺候,新帝登基後被調來養心殿管事,仗著位份比主子高,這些日子沒少欺負她們主僕二人。
她本就是宮女,多做些粗活累活也無妨,可主子畢竟曾是貴妃娘娘,如今卻要受王嬤嬤的氣。
短短半月,主子的手較之前粗糙不少,十指泛紅脫皮,再這樣下去,入冬後必定生凍瘡。
桃夭心疼主子,心裡為主子憤憤不平,無奈王嬤嬤地位比她們高,她能做的,就是儘量多幫主子分擔。
早點幹完活還能早點去廚房領飯,否則去晚了,湯都沒得喝。
“看來養心殿該重新立規矩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蘇挽音微怔,這聲音,她自然是認得的。
一襲明黃色龍袍躍入眼簾,上邊的金線繡著滄海龍騰的圖案。青年身軀凜凜,金帶束腰,威嚴冷峻,氣勢逼人。
“你們二人方才不是聊的很開心麼?怎麼見到朕就是這副表情?”
桃夭這才醒過神,慌忙跪在地上,戰戰兢兢道:“奴才參見陛下。”
蕭胤冷眸掃過二人,深究審視的目光最後停留在蘇挽音身上。
一身宮娥裝扮也難掩其美豔,只是看她的樣子,似乎對這宮女的身份很是適應。
“你怎麼會來……”蘇挽音被他看的有些莫名,盈盈大眼回望著他,眼中有疑惑,又有些怯怯的。
男人眼下烏青,略顯疲態,眼中泛著紅血絲,那疏離感較半月之前更重了。
“這裡是養心殿,朕的寢宮,朕來不得?”他眸子眯起,透著不悅。
蘇挽音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和處境,尷尬地垂下頭,咬了咬唇:“我不是這個意思。”
蕭胤並未罷休,帶著質問的口氣道:“你在這宮裡待了六年,見到皇帝就是這種態度?管事的宮女難道沒教你怎麼做奴才麼!”
“乓浪”一聲,角落裡傳來一陣窸窣聲響。
蕭胤身後的李賢一聽,連忙派人把偷聽的那人抓來。
“陛下饒命!老奴不是故意偷聽的,是老奴管教無方,老奴回頭一定好好管教這個賤奴,求陛下恕罪!”王嬤嬤跪在地上,額頭磕得砰砰作響,聲聲撞擊著實刺耳,聽的人心裡越發煩悶。
“礙眼。”
“老奴……”王嬤嬤愕然,戰戰兢兢地抬頭,對上新帝森冷的目光,一時啞然。
李賢揣測到了聖意,高聲呵斥道:“還不趕緊把這個偷聽的狗奴才拖下去。”
“老奴知錯,求陛下開恩……”王嬤嬤臉色嚇得慘白,額頭都磕出了血,在宮裡偷聽主子談話,是要被割耳朵的。
兩名小太監一左一右架著王嬤嬤的胳膊,直接把她拖了下去。
求饒聲越來越遠,最後消失。
看著王嬤嬤被罰,桃夭心裡別提多高興了。
蘇挽音收回目光,見蕭胤正看著她,連忙低下頭。
她知道蕭胤這是在她面前立威。
李公公朝蘇挽音使了個眼色,桃夭見狀,順勢拉著蘇挽音的手臂往下一拽。
蘇挽音輕輕咬了咬唇,這才用雙手交疊放置磕頭,恭敬道:“奴才慈音參見陛下。”
蕭胤盯著地上跪著的身影,眼中的寒意漸深。
這般逆來順受,真是越看越不順眼。
他冷哼一聲,直接從蘇挽音身旁走過,直至進入內殿許久,才遠遠傳來他的聲音。
“還不趕緊進來侍奉!”
蘇挽音四下張望後,才知道是在叫她。
李賢上前,諂媚一笑:“慈音姑娘快些進去吧,可別讓陛下久等了。”
蘇挽音輕輕頷首,手掌撐地站起,踉蹌數步後才扶住柱子勉強站穩。
方才桃夭大力拉她,她的雙膝實打實磕在石地上,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淤青一片。
只是六年的宮規禮儀,不允許她失態,即便疼痛難忍也只能咬緊牙關,以免露出瘸腿的狼狽之態。
桃夭站起身,跟在蘇挽音身後準備一同進去,李賢連忙攔住她,“你個沒眼力見的丫頭,你進去做什麼。”
桃夭怔了怔,對上李公公的笑意,這才明白,輕輕應了一聲,跟著他福身退下。
這半個月,前朝的人幾乎全殞,主子卻能安然無恙,想必在陛下心中定然與旁人有所不同,而自己能活到今日,肯定也是託了主子的福。
蕭胤坐在書桌前,見蘇挽音走進來,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繼而低頭翻閱手中的冊子。
他不開口,她就一直站在旁邊,宛如木頭樁子似的。
這膽小怯懦的樣子,倒是與當年如出一轍,她在蕭鄴面前也是如此?這般不解風情的女人,蕭鄴喜歡她什麼?
蕭胤越想心中越是煩悶,冊子上的字是一個也看不進去,索性將手中的冊子往桌上一扔,正眼直視她。
“朕渴了。”
蘇挽音微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急忙端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送至他面前。
蕭胤淡淡地掃了一眼:“茶是冷的。”
“不冷,溫熱的,喝著正好……”蘇挽音開口解釋著,忽地察覺到男人臉色一變,她立刻住了口,“陛下稍等,奴才這就去泡茶。”
片刻後,她端著新泡好的茶回來。
“陛下請喝茶。”蘇挽音端起茶杯遞至他眼前,態度恭敬。
茶托隔熱不佳,杯身滾燙,蕭胤看著她被燙得發顫的雙手,微微皺眉,沉聲道:“你是想燙死朕麼。”
蘇挽音心中一驚,指尖的熱意越來越難以忍受,又不能失儀,她只好先將茶杯放在桌上,猛地縮回手,指尖在衣袖上摩挲了幾下,試圖減輕痛感。
她知道,蕭胤這是在故意刁難。
“那奴才再去添點涼水。”
“如此一來,味道就變了,朕不喜喝陰陽茶。”
什麼陰陽茶,我看你分明是故意找茬。蘇挽音心中腹誹,表面依舊順從,“奴才愚鈍,還請陛下明示。”
蕭胤凝著她,冷抿的唇牽起淡淡的弧度,“用嘴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