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含笑的輕柔嗓音飄散在晚風中,融進昏黃的街燈,沒有撒嬌也卻聽得人心裡發軟。
顧荊越想著書房裡正等候他回去審閱的厚厚一疊資料,催促她的話在舌尖滾了一圈,消弭於無形。
洛唯梔開車的時候不愛說話,上車的時候她就告訴了顧荊越自己這個習慣。
顧荊越也沒有出聲打擾她,自己拿著手機在看東西,等紅綠燈的時候,洛唯梔偏過頭,身旁的人靠在座位上已經閉上眼睛睡了。
光源透過車窗撒在他英氣的面容之上,明暗界限分明,過渡自然,或許是車上睡得不舒服,他皺著眉,像在煩惱什麼一樣。
洛唯梔伸手拉下遮光板,讓他睡得更安穩些。
黃燈亮起,三秒後轉為綠燈,洛唯梔踩下油門,汽車繼續平穩前行。
顧荊越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眼前一暗,視野前方已經是熟悉的小院。
小院門口的燈兢兢業業為行人照亮,院子裡黑漆漆一片,外婆已經睡下。
顧荊越下了車,從前方繞過,走到另一側。
車窗裡探出一個腦袋:“帥哥,還沒給車費呢?”
顧荊越走過來,彎下腰,準備聽她開口要什麼。
洛唯梔雙手扒著車窗探出半截身子,湊到男人臉頰親了親,“好了,夠了。”
柔軟一觸即分,顧荊越一怔,歪過頭看她。
少女的笑明媚如初陽。
“三哥,晚安好夢。”
不等他回應,洛唯梔已經坐進了車裡,雙手握著方向盤,像貓被踩了尾巴似的,飛快點火駕車離開。
顧荊越抬手撫過微癢的臉頰,心裡第一時間浮現出來的念頭卻是……
這麼黏人。
不好分手了。
萬籟俱寂,後半夜晚星疏朗,下弦月皎皎,薄紗似的素白月光將萬物輕柔覆上一層淡淡的光華,白日明朗的景緻而今變得婉約朦朧。
而書房裡燈亮如晝,專心看文件的人又一次錯過月色。
~*·*~
繞了一圈,等洛唯梔到家的時候家裡人都已經睡下了,沒有門禁,沒有晚回的盤問。
對她真是無比信任。
聽過不少家裡管得嚴的同學大吐苦水,什麼設了門禁啊,九點不回家奪命連環call啊,她一邊在心裡默默吐槽自家對她鬆散的管理,一邊到一樓的雜物間找藥箱。
畫畫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職業病’,她畫了十九年,更是不例外。
因為白玥自己是舞蹈演員重視形體,洛唯梔沒有坐姿不當引發的腰部問題,但因為長時間執筆,有腱鞘炎。
好在這次發作得並不厲害,只是手腕處有些輕微的痛感。
家裡常備著止疼的噴霧和熱敷貼,洛唯梔取了一盒帶上樓,洗漱後貼了片敷在手腕。
又過了幾日,當省外的朋友陸續回封城後,洛唯梔的生活一分為四。
畫畫,見朋友,找顧荊越,陪白玥。
偶爾帶著白玥和趙姨親手做的小點心到學校投餵許栩。
充實得不行。
圈裡的朋友玩得開,那些縱情聲色和紙醉金迷她都不是很喜歡,於是把該見的人見了一圈後,聲色場所的邀請她都以要準備畢設一口回絕。
這些年看著,朋友們也都知道畫畫在她心裡的份量,得了消息也不和她計較多心,尋到了新鮮又清淨的場合再請她過來,聚一聚聊聊天。
一晃就到了六月下旬。
院子裡的梔子花到了花期,乾淨的白色點綴在翠色枝條頂端,豐腴繁茂,幽香嫋嫋。
洛唯梔的名字很顯然源自這種花。
倒不是洛湛和白玥女士喜愛梔子,便給女兒取了這個名字。
而是白玥女士在懷孕之時,在書上看到了汪曾祺先生寫的一段話:
【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於是為文雅人不取,以為品格不高。梔子花說:“去你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他媽的管得著嗎!”】
頓時被白玥女士引為人生箴言,女兒出生後,更是引借了梔子這一喻體給女兒取了名字。
承載著她對女兒的期盼。
希望她永遠自由肆意,熱烈真摯,不被外界的喧囂所擾。
彷彿一夜之間,空氣裡便盈滿了馥郁的花香。
到了洛唯梔一年中最喜歡的季節。
她喜歡熱烈的夏。
白玥每隔幾日就從花圃裡挑出開得最好的一束花放進洛唯梔的畫室,暗香浮動,窗外日日明媚晴朗,因為心情好,她畫畫的進度也快了許多。
畫布一點點暈染上色彩,腦海中的畫面在手下一筆一筆逐漸成型,這是一個漫長而枯燥的過程。
畫完今日的部分,洛唯梔停下筆,收拾好調色板顏料一眾凌亂的物品,衝了個澡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
手機開著靜音,她的消息一直都多。
班上同學的,朋友的,家裡人的,打開手機永遠都有消息。
她的生活規律枯燥,卻自有熱鬧溫暖。
她回覆消息總是認真,從不敷衍,假期大家都閒著,芝麻綠豆大的事情都有人拿來說一說。
洛唯梔花了好一會兒才回完全部的消息。
當然,沒有顧荊越的,他幾乎很少主動給她發微信,更喜歡直接打電話。
外婆在微信上問她怎麼好一陣都不過去了。
洛唯梔想了想,進洛湛的書房選了一盒茶葉帶著,去和正在院子裡侍弄花草的白玥打招呼出門。
“媽媽,我出門了!”
白玥的身型仍保持著少女時的纖瘦,脊背挺直,一身精緻長裙氣質動人,看她手裡拿的茶葉,說道:“這茶是養身茶,味道有些苦,可能不合你們年輕人的口味。”
洛唯梔:“送的就是老人家。”
白玥看著她嗔道:“一天天胳膊肘就知道往外拐。”
洛唯梔忍著笑。
“那天你和你爸爸說大學畢業就要結婚,把你爸爸愁得一晚上沒睡,沒心沒肺的小丫頭!”白玥佯裝生氣。
洛唯梔一愣:“我那是開玩笑的,怎麼都不會這麼快結婚的。”她語氣輕鬆,試圖安撫:“我還小啊。”
白玥看著女兒溫柔地說:“總會有那麼一天的,梔梔。”
洛唯梔咬著唇,第一次觸及到成長的殘忍,有些不知所措。
她們家是典型的嚴母慈父。
洛湛對她的要求只有能吃能睡身體健康,反而是白玥對她的要求嚴格些。
從她選擇畫畫開始,寒冬酷暑,除非病得拿不動畫筆,否則基本功練習一日不能落下,偶爾想偷個懶,撒撒嬌洛湛拿她沒辦法,但在白玥這裡,從來不被允許。
她的世界除了舞臺就是家庭,乾淨至極,但一些東西她也會讓洛唯梔學習。
用不上,但她需要知道。
就像現在,告訴她這些,你總會離開父母親抵達新的人生階段,要獨自做一個至關重要的選擇,這樣的事情也是白玥來說。
殘酷,也是對她的保護。
白玥看洛唯梔不說話,就著這個問題說下去:
“寶貝,爸爸媽媽不會阻攔你任何一個人生決定,剛剛說的問題其實只是你人生的一種可能,不論結婚與否,都看你自己的意願,我和爸爸不會干涉你的決定。”
“爸爸媽媽不能陪你一輩子,出於做父母的私心,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能常伴你一生,全心愛護你,我們很願意你和他步入婚姻,組建屬於自己的小家庭。”
“如果沒有,那也不要緊,你個人名下的基金會為你提供終身服務,就算你老了,也有人把你照顧得很好。”
“你現在有喜歡的人,談著戀愛,這是你人生寶貴的經歷,爸爸媽媽不干涉,你之前說感情不穩定,我們也知道那個小朋友要掌家忙得抽不開身,爸爸媽媽還沒認識認識他,時機不合適,我們就再等一等。”
“今天說這些對你而言或許有些早,不過話到這裡了,媽媽順便多說說。我們不講究門第,不看出身,你帶回來的人,我和爸爸唯一的要求是,他要和爸爸媽媽一樣愛你。”
“梔梔,你能答應媽媽嗎?”
白玥笑著,說到最後自己也有些眼紅,中途幾次短暫停頓平復起伏心潮。
洛唯梔眼裡浮上一層薄薄的淚光,她忍住鼻腔的酸澀,很鄭重地點頭。
“好。”白玥點點頭,笑著道:“去玩吧,別讓老人家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