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引著紀青鷓往主園去。
在水閣外面,意外碰到三公主蕭芷芮。
紀青鷓斂足立容:“參見三公主。”
蕭芷芮倨傲抬起下巴,目光審視挑剔,出言既譏諷。
“如你這樣的草雞也能飛上枝頭,簡直荒謬至極。就你也配做謝家的正室大婦,做妾都嫌磕磣。”
又見她身體肅立,目視前方,連膝蓋都沒彎一下的對她行了個拱手禮,蕭芷芮更不痛快了,冷眉沉眼厲斥。
“野地方來的果真是上不了檯面,你這禮儀極是不標準,重來。”
“我是皇家公主,你見了我應行稽首拜禮,這才是於下對上的敬禮,你這樣不恭不敬……”
言語間對紀青鷓是百般看不上,極盡貶低,又飽含私怨。
三公主殷紅小嘴張張合合訓斥著,紀青鷓卻在走神,我不配做謝家宗婦,你配?
這三公主給她一種……正室在給妾室立規矩的感覺。
紀青鷓盲猜,這位三公主八成是謝崢的愛慕者。
可皇帝又恨不得把謝家上上下下犁乾淨才舒坦,自然不會將公主指配給謝崢。
看她不動,蕭芷芮動怒一喝:“你敢抗命不尊?”
“不敢,殿下容稟。早年老嬤嬤跑路時把我丟雪地裡,凍壞了腿,自此我這膝蓋只能打直,彎不下去。”
紀青鷓真情實感的建議。
“要不三公主喊個力大的侍衛來,從後面衝我膝蓋窩重重踹一腳,或是拿根粗棍子來,敲碎我膝蓋骨,如此殿下就能受我一拜了。”
蕭芷芮噎住。
她要當真這麼對這位沒幾天就要過門的定王妃,不說外面的唾沫會不會把她淹死,首先父皇就得狠狠罰她。
定北王府派系的武將,參她的摺子只怕會像雪花一樣飛上父皇的御案。
狡詐的壞心眼丫頭。
“朽木不可雕,爛泥扶不上牆。”蕭芷芮面罩冰霜拂袖而去。
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立威不成,反倒把自己氣著了。
見鬼了。
要不是她頂著兩層身份,今日非將這目無尊上的腌臢貨杖斃不可。
目送我們尊貴的公主殿下離開,紀青鷓提醒處在呆滯狀態的侍女:“不帶路?”
引路的侍女呆呆應了聲,內心極為震撼,以為她碰到宮中最嚴苛的三公主會被折辱的抬不起頭,不料她四兩撥千斤,三言兩語就氣走了三公主。
晌午時分,大家都聚在後園的花廳吃下午茶。
跨過月洞門,上了走廊,問之透過漏窗往裡掃視一圈後,對紀青鷓低語道:“來的大多是高門貴女。”
紀青鷓:“群英薈萃,蘿蔔開會。”
一群貴女坐那品茗談天,本質上不就跟坐在村口樹下,論人長短,說三道四的大娘夥一樣一樣的麼。
對著這個,對著那個,指指點點。
評頭論足完,大娘們比拼的是今早我家熬的粥稠,吃了白麵餅。
貴女們比拼的是又添了什麼新式衣服首飾。
在紀青鷓眼裡,兩者不分高低,一個性質,後者只是換了個華麗的外殼而已。
“不用太把她們當一回事。”
從精神上藐視她們,沒戰就先贏一半。
引路侍女在門廳外通傳:“平陽侯府的大姑娘到。”
聞聲,正湊一堆說話的名媛淑女們紛紛側目看過來。
卻目光一頓。
整個廳內都安靜了一瞬。
以為沾染了十餘年貧苦風霜,會是暗淡無光,有些黑黃粗糙的人,五官大氣明麗,淨白的臉蛋不施粉黛,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
也沒有一絲闖入上層階級的怯縮,舉止落落大方,目光平和而澄澈。
再看衣著打扮,跟滿室盛裝而來的貴女們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外著一件竹青色對襟長衫,裡面配得是月白色抹胸束腰裙,素簡淡雅,行動起來又自如靈活,頭髮以碧綠玉冠束起一個高高的馬尾。
腰間照常插著一把平平無奇的摺扇。
既沒有窮人乍富那般滿頭朱釵,也無貴女範,倒顯出幾分公子哥的散漫倜儻。
寂靜中,不知是誰起頭哼了聲:“顛倒陰陽,不成體統。”
隨侍丫鬟也是長得五大三粗,帶出來也不嫌丟人。
有人起了頭,廳裡響起細碎的竊竊私語,就著紀青鷓的衣著打扮品頭論足,酸言酸語批判。
面對或隱晦,或明目張膽的冷嘲熱諷,紀青鷓既不窘迫,也不惱。
看她淡然自若,不懼尖言冷語,有人泛酸,有人是瞭然的輕蔑。
從容是因為無知吧,沒看出來大家都在笑話她。
上首的六公主語氣不善詰問:“紀大姑娘怎地晚了這些時候,害我們好等。”
敢把皇家公主晾一旁,一等就等一上午的貴女,除她也是沒誰了。
前一刻還一身氣度捨我其誰的紀青鷓,瞬間切換成一副小家子氣樣。
“殿下莫怪,此處莊園離父親送我的溫泉莊子不遠,我人生頭回得這麼好這麼大一座莊子,一時沒忍住就跑過去看了看。”
六公主忍住脾氣,暗暗唾棄,果然是沒見世面的人,一座莊子而已,就給她整迷了眼。
六公主勉強牽唇假假笑一聲:“那日與你在茶舍相談甚歡,我當你我是有些情誼了的,倒是我自以為是了,看來在你心裡我這個公主啊,還比不上一座莊子重要。”
這是什麼暗藏機鋒又酸拉吧唧的話,幾時與你相談甚歡啦?
紀青鷓困惑眨了眨眼睫,驚奇道,
“啊~你們京城人的情誼可以來得如此快速又淺薄的嗎,半面之交就談情誼啦?在我們鄉下就算是酒肉朋友,那也得吃上幾頓飯喝過幾回酒,才能算是狐朋狗友呢。”
跟你連狐朋狗友都不是,你就跟我談情誼,腦子有疾乎?
在座的淑女們登時暗暗吸了一口涼氣。
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頭,說話是何等葷素不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