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元年,腊月雪季。
南都满城红绸缎,一辆花轿从城内被迎出,轿帏上印着艳粉浮金的喜字纹路,花轿的后头跟着的是十里红妆,队尾的鸣乐声更是不断。
轿中坐着名女子,凤冠霞帔,一袭胭脂绣凤凰纹样嫁衣,凤冠两侧垂着长而秀的流苏,随着轿子晃动轻轻摇摆。
此女子正是南都皇室公主——昭宁公主温芙礼。
“听闻这昭宁公主明艳动人,肌肤晶莹如玉,出落得极致,乃是我南都第一美人,不过可惜咯,今日便要被派去同北辰和亲。”
“北辰百年来战绩满满,从未打过败战,不知陛下如何想的,竟要去侵了那西凉,没侵成反倒是惹上北辰,这战败了,就赔上位公主,简直就是丢我南都之脸面啊。”
“我可听说了,原本定的不是昭宁公主,是二公主来的!”
“那为何就成了昭宁公主……”
两月前,南都派兵北上,企图占领一方疆土,不料此疆土是西凉领域,两国起战,战况猛烈。
小小西凉不入南都皇帝的眼,势必要拿下,又朝前线增派兵员攻打。
奈何西凉早已被北辰收复,一直是由北辰将军坐镇。
得知西南开战,北辰王立马派兵援救。
敌方来势汹汹,南都节节败退,连同攻打西凉的将领都被擒了去。
最终南都无法,为保国家安定南都不得已起了效仿先人之举,决定同北辰签定盟约,由南都公主做桥梁,去巩固两国关系。
而这人选,无疑是落到了她这位有名无实存的皇室公主身上。
起先昭宁公主是动过逃离念头,但念于皇太后的养育之恩,南都众多黎民百姓的安宁,她不得不接下圣旨,带着这和亲盟书远走故都。
宫中公主甚多,适龄者也不在少数,可偏偏就选中了她。
为何是她呢。
只因她并非南都皇帝的亲骨肉。
十五年前战乱,南都护国公温启临在战场上遭奸人陷害,温府当日也惨遭火袭,整个府邸被烧得底朝天,府内无一人生还,唯有那日被自家姑姑接进宫中的温芙礼活于世上。
太后念于温启临护国有功,且芙礼的姑姑乃是当今圣上的惠贵妃,不忍这尚在襁褓中的女婴就此沦为孤儿,便命人接进宫中好生养着,封为公主,由惠贵妃抚养。
世人只知她是慧贵妃与皇帝的女儿,但宫中的达官贵人之中,无一不知,她乃护国公之女。
当年她阿爹为南都战死沙场,如今她却得为了南都葬送自己的未来,叫她如何不痛苦。
思绪回笼,芙礼抬手轻敲轿壁,询问一旁侍女,“云绣,这是到哪了?”
“回公主殿下,路程过半了,您是觉着累了吗?要是您累了,咱就在前方歇歇。”
女子掀起轿帘,朝云绣招了招手,“下去同他们说,停顿修整片刻。”
“是,殿下。”
云绣回完话,上前几步到迎亲使杜正役跟前,同他传公主之话,队伍这才停了下来。
正逢雪季,天上飘着小雪,雪花落在树梢上,晕染得一片洁白。
众人刚歇下不久,周身忽然传来一阵阵马步声,夹着一声有力的女音。
“礼礼,本姑娘接你来了!”
芙礼听见这道熟悉声音,神情茫然了片刻。
“阿璃?”芙礼命人掀起轿帘,缓缓从轿中走出,看向顾璃带来的这支军队,眉头紧紧蹙成一团,“你这是作何?”
被唤阿璃的女子下了马,来到她的跟前。
“来带你走啊!我知你并非想去和亲,本姑娘今日就是来带你远走高……”
话还未说完,顾璃便被捂住了嘴。
这姑娘平常就是有话直说的性子,芙礼深怕她这话说下去,定是要招来杀身之祸,眼疾手快之下阻止她。
顾璃被芙礼拉到一旁,倔着性子,“你快收拾收拾,我带你逃了这道圣旨!”
“胡闹!”芙礼言语中满是焦急,“你可知抗旨是要被灭满门的!快带着他们回南都去。”
“我不怕,这南都本就是我阿爹和你阿爹打下来的,当初不过是便宜了这狗皇帝罢了,大不了我们就反了!”
想到她阿爹,芙礼抓着她衣袖的手臂不禁一紧,她理智尚在,“阿璃,莫要再这般说了,南都是陛下的就该是陛下的,我命好,家族被灭后尚且还能当上个公主,在宫里享受荣华富贵,乃是万幸至极。”
“是,你说得是没错,我并非想和亲,我也想同你一般这么潇洒,说逃就逃,可我不能!既是身为皇室公主,我就应当承担起这份责任,逃避的懦夫是可耻的,这是你阿爹曾同我们说过的,尚且就算不嫁往北辰,往后我也是逃不了被赐婚的命,嫁谁不是嫁呢……”
顾璃眼中满是倔强,摇晃着她的手臂,似是要将她摇清醒般,“可你要是真去了北辰,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什么是退路呢,温家被灭那天我本就没了退路了。”
芙礼望向她的眼眸,嘴边勾起一抹无力的笑,眼中瞬间湿润,她强忍住情绪,不想让对面的女子太过担心。
“礼礼……”
顾璃心疼她,不仅是她的身世,更是心疼她那股安于现状的倔强模样,她本该是在温府中如她这般无忧无虑活着的大小姐,可命运却对她百般折磨,成了如今这般。
“回去吧,阿璃。”芙礼轻轻拨开被她抓着的手臂,说道。
顾璃很不情愿可也没法,看着一步步走向花轿的纤瘦身影,微低下头,“真不跟我走了吗?我们可以去找阿爹去找太后娘娘,再求求他们想其他的法子……”
只见那道身影停住脚步,回眸看她,阳光透过林子映在芙礼脸上,勾勒出她的容貌,她朝顾璃会心一笑,像平日般。
“阿璃,已成定局之事便不必试图挣扎,今日一别,是为了来日的相遇,我已妥协到此了,改变不了了,你就莫要劝我了。”
顾璃明白,芙礼不仅是在劝她,更是在劝自己。
她终究还是得踏上这条道路。
两人乃是亲如姐妹的关系,彼此万分不舍,却无法挽回。
在轿帘盖上的那一刻,芙礼那眼中浸着的泪水终究是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