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坐在网约车上，街景不断倒退。
　　我发了条微信，就沉沉睡去。
　　江嘉裕在漂亮国比赛，我顶着时差，一秒直播都不敢落下。
　　实在是困了。
　　初秋了，有桂花的浓香冲进鼻腔。
　　和着桂花香味的梦境中，我朦胧看到高矮悬殊的两个人影。
　　走近一看——哈！
　　高的是江嘉裕，矮的是我。
　　江嘉裕高是因为真的高，而我矮是因为，我跪着。
　　「江嘉裕，这是补课名师的名片，还有学费支票，请你收下！」
　　围观的人立即起哄。
　　「我知道围棋是你的梦想，请让我帮你实现吧！」
　　起哄声震耳欲聋。
　　江嘉裕脸和耳朵像蒸熟了般，红得透亮。
　　他慌乱地推倒我手里的东西，语无伦次地吼了句「你有病吧」就落荒而逃。
　　那时候，我俩都是十二岁。
　　江嘉裕在班里，是个很难不引起别人注意的存在。
　　首先他是全校唯一的低保户。
　　其次他是拿了全市少儿围棋冠军加分进来的。
　　当然，最关键的，长得好看。
　　总有市围棋协会的老师来接他培训，收割了一拨又一拨的少女心。
　　班里的男生看他不顺眼，用棋子丢他，喊他「穷棋」。
　　在他的水杯里放棋子，说冠军就爱喝棋子泡的水。
　　他都默默忍了。
　　但有天，江嘉裕没跟围棋老师走。
　　我站在隐秘的墙角，听见围棋老师大骂他「不思进取」，恨铁不成钢地离开了。
　　他面上无波无澜，背后的手指却攥紧衣角扭成一团。
　　指节惨白。
　　我动用了家里关系才打听到，原来老师希望他参加培训去省里比赛。
　　对于一个父亲残疾，母亲瘫痪的初一男生来说，脱产的付费培训是要命的。
　　江嘉裕没对围棋老师说一个字，不声不响地放弃梦想。
　　但是，我出现了。
　　我跪在他面前，求自傲的他接受我的馈赠。
　　他对我避之不及，我却百折不挠。
　　他逃，我追，他插翅难飞。
　　我拿了整整两盒棋子，狠狠砸在欺负他的男生身上。
　　把泡了棋子的水直直灌进他们的喉咙，然后让他们像狗一样趴着哭嚎。
　　在江嘉裕脚下求饶。
　　「江嘉裕，原不原谅他们，你说了算。」
　　我有恃无恐。
　　毕竟，我是杭城首富的独生女，在这里拥有绝对话语权。
　　慢慢的，江嘉裕不再躲着我了。
　　在我再次求他去勇敢逐梦时，他意味不明地看着我问：
　　「沈轻舟，你为什么帮我？」
　　我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话来。
　　「因为我喜欢你啊。」
　　
　　铃——
　　铃声击碎了梦境，我努力睁开眼看屏幕。
　　江嘉裕。
　　犹豫了下，我按了接通。
　　「我在荣记办庆功宴，你现在过来。」
　　他跟我说话一向这样，说一不二。
　　「我在机场。」
　　「都说了不用接，你还去干什么？」
　　「江嘉裕，」我看着机场里射出的白光，轻声说，「我没有要接你，是准备回家了。」
　　对面安静了一瞬。
　　江嘉裕的语气染上了点不耐：「覃老师也在，你自己看着办。」
　　覃老师是全国最好的围棋教练。
　　当年为了让他答应教江嘉裕，我死乞白赖地找关系，吃饱了闭门羹。
　　后来又照顾这孤寡老人大半年，总算让他松了口。
　　「他怎么总让你一个女孩子忙前忙后的？要不是看在你面上，我才不教他。」老头总为我抱不平。
　　我笑得没心没肺：「他心里只有围棋，我得支持他啊。」
　　老头冷哼：「我看他，心里只有他自己。」
　　想想老头对我的好，纵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还是得去。
　　江嘉裕在荣记包了个江景房。
　　一推门，我就知道上当了。
　　但凡在京城的中学同学都在了，一脸吃瓜神色，藏都藏不住。
　　在我一次又一次无底线地为江嘉裕付出后，同学们看我的眼神渐渐变了。
　　在他们口中，「沈轻舟」渐渐被「舔狗」代替。
　　江嘉裕身旁，从头发精致到脚趾的林霜可端庄优雅地坐着。
　　我笑了下，问江嘉裕，「这什么大排场，还非得把我骗过来？」
　　林霜可笑意盈盈：「轻舟你真会说笑，就是我们官宣了，想跟大家吃个饭。」
　　「你俩官宣，叫我干什么？你都直播了，」我朝一众同学扬扬下巴，「还嫌观众不够多？」
　　「沈轻舟，够了！」
　　我抬眼看他。
　　他一身西装革履，头发梳成背头，意气风发。
　　跟初见时腼腆沉默的男孩完全对不上号了。
　　他眼里明明灭灭：「这些年，你给我什么，我就必须得拿什么。」
　　「我身边的长辈都告诫我，要对你负责任，对你好。」
　　「可我不喜欢你，真的不喜欢。」他表情嫌恶，「你的道德绑架，让我窒息。」
　　我静静地立着。
　　他从桌下拿出一个箱子：「这是你这些年送我的东西。」
　　「文具饭盒书衣服鞋子」
　　他深吸一口气，随即奔到窗边，在一片惊呼中扬手把箱子丢进了湍急的江水。
　　「从今天开始，」他漠然地宣布，「别再缠着我了。」
　　我恍然大悟。
　　难怪他选了江景房。
　　林霜可看东西扔出去才起身：「好了好了，我又没说不相信你。」
　　「我早说微博官宣就行了，你非要这样，让轻舟以后怎么做人啊？」
　　所有人的眼神集中在我身上。
　　江嘉裕这一扬手，我成了此刻在聚光灯下无所遁形的小丑。
　　我的嘴角慢慢浮现出笑意，也从旅行箱里拿出了一盒东西。
　　江嘉裕的眼神一落到那盒子上，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林霜可奇怪：「什么东西啊？」
　　「我随的份子。」我一笑，也扬手把盒子丢出了窗外。
　　江嘉裕满脸阴云密布，咬牙道：「沈轻舟你别太过分！」
　　我冷哼一声：「没你叫一个为你付出十年的女生狗来得过分。」
　　他一愣，随即大怒：「你还偷看我聊天记录？！」
　　我懒得解释了。
　　「你说我缠着你，道德绑架你，那当初就骨头硬点别吃我家软饭。你倒不是狗，你是狼，白眼狼。」
　　「沈轻舟！」林霜可听我骂男朋友，随手拿起桌上一杯果汁兜头泼了过来。
　　方才还漠然置之的江嘉裕，表情突然大变，几大步迈上前一把推开林霜可。
　　毫无章法地擦我的脸，疾声问：「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傻吗你，别人泼你不会躲？！」
　　他扭头对林霜可吼道：「还他妈愣着？拿纸巾啊！」
　　我脸上的污渍弄脏了他的西装袖口，慌乱的动作让他精心梳好的背头有了一丝凌乱。
　　他全然不顾。
　　林霜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有同学忙上前解围：「江嘉裕，别忘了你今天干什么来了！」
　　我猛地推开江嘉裕的手，拖着行李箱转身离开。
　　江嘉裕跟上来，还在追问：「你不是芒果过敏」
　　「江嘉裕。」我对着呆愣在原地的他，一字一句地说，
　　「两清了，我们没关系了。」
　　走出段距离了，才听见江嘉裕在包间门口怒吼：
　　「你特么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