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八十岁那年我中风瘫痪，头发花白的苏岚却浓妆艳抹去跳广场舞。
　　我坐在轮椅上看着她和一个老头贴脸热舞。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老头正是她十八岁时痴恋的黄毛校霸。
　　回家路上，她突发感慨：「沈钦，你也活得够久了。」
　　没等我回过味，她就松开我的轮椅，把我推向马路中央。
　　我就这样死在了疾驰而过的卡车底下。
　　再睁眼，我回到了我们的十八岁。
　　既然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决定不再招惹苏岚。
　　但我没想到，这一次她却主动贴了上来。
　　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爆鸣。
　　小轮椅和大卡车的相撞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尽管下肢与上半身已经分隔数米，可我竟然还有一息尚存。
　　余光里，我看见苏岚满脸木然地站在路边。
　　对于我的死，她没有一丝哀伤，反而慢慢扬起释然的微笑。
　　「咔嚓」一声脆响。
　　卡车的挡风玻璃在这瞬间粉碎，正如我的心，也在此刻碎成了粉末。
　　五十八年的婚姻竟是用我的死亡画下句点。
　　真是可悲又可叹，可笑又可恨！
　　我闭上眼睛，不再看苏岚一眼。
　　这辈子就当我瞎了眼，下辈子求老天借我一双慧眼，别再让我雾里看花——终是无。
　　老式风扇摇头晃脑，在狭小的房间里嘎嘎作响。
　　我不耐烦地捂住耳朵，想阻隔这恼人的声音。
　　这是地狱还是天堂？就这条件？连台空调都没有？
　　差评！
　　我忍无可忍地睁眼起身，却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熟悉的陈旧摆设，分明就是我高考那年住的老房子。
　　再低头一看，这双手苍劲有力骨节分明，除了中指有微微凸起的老茧，再无别的缺陷。
　　这哪里是八旬老头的枯树皮，这分明是十八岁小伙子的手。
　　颤抖的双手慢慢紧握成拳。
　　我重生了，回到了十八岁这一年。
　　泛黄的墙上贴着高考倒计时15天。
　　前世，为了陪苏岚上同一个学校，我放弃了理综，也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大学，只读了个名不见经传的专科。
　　吃了没学历的亏，刚出社会那几年，我确实受了不少毒打。
　　这一次，既然老天愿意给我机会从头来过。
　　那我一定要远离苏岚，前往我梦想的高校。
　　一夜好眠，我迅速适应了新环境。
　　巷子口的煎饼果子依旧便宜好吃，老婆婆的现磨豆浆依旧那么醇香。
　　唯一不同的是，我再也不会腼腆地说：「来两份。」
　　也不会站在巷口翘首以盼，就为了听到那一句冷漠的「谢谢」。
　　苏岚踩点跑进教室时，我已经刷完一套理综题。
　　她用力地把一杯豆浆放在我的课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豆汁儿溅出，沾湿了试卷的一角。
　　「沈钦，你今天为什么没等我？」
　　我皱眉不语，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按了按被溅湿的那一角。
　　苏岚却一把扯掉我手里的纸巾，提高了音量。
　　「沈钦，你聋了吗？我在跟你说话呢？」
　　她这一扯，连带我的试卷一角也被扯破，我终于抬头看向她。
　　十八岁的苏岚明艳动人，千篇一律的蓝白校服被她改得修身有型，常年跳舞的她身材高挑，气质出尘，是公认的校花。
　　可我对她却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心动。
　　这副美艳的皮囊下长了一颗恶毒的心，丑陋无比。
　　见我只是看着她不说话，苏岚皱起眉，还想继续说什么。
　　但是这时英语老师已经踩着高跟鞋走进了教室。
　　苏岚只好咽下没说完的话，讪讪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整整一天，我都觉得有一道炙热的目光从右侧投射而来，带着审视，带着不明的意味。
　　但我不想探究，也没空探究。
　　高考在即，我心里只有学习。
　　可惜有些事不是我想避免就能避免的。
　　当我放学后故意在教室多留了一小时再回家时，却还是在校门口遇见了苏岚。
　　她不是一个人，她曾经痴恋的那个黄毛校霸陈骏也在。
　　昏黄的路灯投射在他的一头金发上，衬得他的大脑袋像颗闪亮的迪斯科球，很难不注意。
　　陈骏把苏岚按在树干上，大手不规矩地上下游移。
　　前世也发生过类似的一幕，当时我以为陈骏在耍流氓，所以着急上前给他一拳，把苏岚紧紧护在身后。
　　谁知苏岚却狠狠挣脱我，反手给了我一巴掌，骂道：「你有病啊？谁让你打他的？」
　　反应过来的陈骏狠狠踹了我一脚，朝着我「呸」了一口，威胁道：「你小子有种，给我等着。」
　　第二天，他带着小弟把我围堵在小巷子狠揍了一顿，苏岚却靠在一旁的墙上轻吐烟圈，冷眼旁观。
　　那时，我以为她只是短暂地误入歧途，如今才明白，原来她早就已经烂掉了。
　　想到这些，我加快脚步，路过紧紧相拥的两人，不再多管闲事。
　　可苏岚却开口叫住了我：「沈钦，等等我，带我一起回家。」
　　我们俩的家在同一栋楼，从小学起就经常一起上学放学。
　　若是以前我一定乖乖停下脚步，但是今天，我置若罔闻，继续大步往前走。
　　「沈钦！」苏岚提高了声音。
　　陈骏也紧跟着开口：「前面那小子，叫你站住听见没？」
　　他一说完，路边的矮树丛里突然窜出两个小黄毛，逼停了我的脚步。
　　我不愿起冲突，很识相地转过身。
　　苏岚却突然一把推开陈骏，朝我奔来，她拉住我的手腕喊道：「走！」
　　陈骏猝不及防跌倒在地，两个小黄毛立马上前扶他。
　　他坐在地上用力搓了把嘴角，大声喊道：「苏岚！你够辣！我喜欢！哈哈哈哈」
　　我以为听到这话，苏岚会又羞涩又甜蜜，毕竟她最喜欢这种霸道强制爱。
　　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可是此刻的苏岚却紧紧皱着眉头，一副强忍恶心的模样。
　　我不由好奇，这不应该啊？
　　陈骏是她的初恋，又是她的黄昏恋。
　　开始是他，结束也是他，怎么都不该是这样的态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