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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和煦的陽光,透過鏤空的窗牖散落在地,化作點點金色光斑。

雲嫿舀了一顆雲吞,細碎的肉餡裹著玉米粒,咬上一口鮮嫩多汁,鹹中又帶著一絲甜,很是好吃,熟悉的味道,一嘗便知是青桃做的。

雲嫿彎起眼睛,笑著看向門口的青桃,青桃也正笑呵呵地看著吃得開心的雲嫿。

司珩瞥了眼相互對望會心而笑的主僕二人,“嘁”了一聲,把暮風叫了進來,誰還沒個“心意相通”的侍衛?

暮風站在桌邊,恭敬地望向只盯著他看但不說話的司珩,不知不覺額頭冒起一層冷汗。他把最近幹過的所有事都想了一遍,甚至如廁的時間長短都想了,也沒想出來到底是哪裡讓司珩不滿,才要這麼看著他,沒有情緒的眸子自帶冷意,要多瘮人有多瘮人。

雲嫿吃著雲吞,清凌凌的大眼睛在司珩和暮風之間猶疑徘徊。

暮風生生怕被司珩看出了脊背發寒的感覺,低頭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再抬頭時不期然對上雲嫿的目光,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茫然不解,兩人非常默契地面面相覷,而後轉頭望向司珩。

“說昨天都查到了什麼?”司珩神色懨懨地瞪了暮風一眼,一點默契沒有!

“啊,王爺是想問這個!”暮風長舒了一口氣,剛才嚇得他大氣都沒敢喘,不過王爺也是想問啥直說呀,不知道自己那雙眼睛寒得嚇人嗎?

司珩瞥見雲嫿耷拉著小腦袋,臉都快扎進碗裡了,也跟著暮風悄悄長舒了一口氣,不由覺得好笑,她跟著怕什麼?那“虛驚一場”的模樣像極了怕被殃及的魚……

“王爺,昨日荊王離開咱們王府後去了柳府。荊王本是奉旨去雍州賑災,卻想將賑災的皇糧賣給糧商,再讓糧商以次充好補齊糧餉,途徑闃州正好與柳日升他們幾個一拍即合。”

雲嫿猛然抬頭,不可置信地放下湯匙,越聽越氣,半點吃不進去了。

“不吃了?”司珩看著雲嫿義憤填膺的臉,慢悠悠地問。

“嗯,不吃了。”雲嫿剛說完,倏爾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看著司珩在她的碗裡舀起了一顆雲吞,又慢條斯理地放進嘴裡,細細品了品。

他自己碗裡也有,吃她的幹嘛,不嫌棄沾了她的口水嗎?難道是不夠吃?雲嫿懵懵地看著司珩,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司珩是見雲嫿吃得津津有味,便懷疑是她的比他的好吃。嚐了下從雲嫿碗裡舀出來的雲吞,好像是比他的好吃一點。

嗯,就一點。

立在旁邊的暮風飛快低下頭去,生怕自己臉上的震驚過於明顯。直到瞧見司珩抬抬手,暮風才如釋重負地出了屋子,握了握腰間重刀,找到一點真實感,提醒自己不是在做夢。

這一早上太嚇人了,先是被王爺盯得心發毛,又看到不喜歡被人碰,更不會和別人同食的王爺,竟然吃王妃吃剩的飯……

太驚悚了。

忽然一陣風從門外吹進來,卷著雨後草木的清新甘甜,吹散了雲嫿的些許懵怔。

雲嫿想到剛才暮風說的話,有些欲言又止地看向司珩。

“想說什麼?”司珩又從雲嫿的碗裡舀了一顆雲吞。

雲嫿抿了抿唇,思索片刻,輕聲開口:“小時候,我們一家隨父親赴任闃州時,正巧經過鬧蝗災的芘州。莊稼顆粒無收,百姓家中米空糧盡,牽衣頓足攔道哭,賣妻鬻子,慘不忍睹。”

她記得當時父親氣憤地說:“災情如此嚴重,要麼就是官員隱瞞不報,朝廷不知;要麼就是有人借災斂財,泯滅良知。”

父親還說到任闃州後一定要上書朝廷,陳詞芘州災情。

而司蒙他們這次的做法更可惡。因為,朝廷會認為已撥了賑災糧,短時間內便不會再下發糧食。卻不知司蒙送去的發黴陳米,災民根本就不能吃。如此一來,等待百姓們的註定是浮屍千里,餓殍遍野。

司珩聽雲嫿說著,回憶了一下,十年前雲嫿的父親好像就是闃州知府,只不過就任沒幾個月就出了意外過世了。後來接任的人,如今都已官至京兆尹。

司珩不急不緩地放下湯匙,看向雲嫿,問:“所以呢?”

“所以,在殿下自身不受到損害和危險的情況下,我們能幫幫雍州那些災民嗎?”雲嫿沒什麼底氣地試探著問。

本就是天災再加上司蒙這些人禍,她不敢想象雍州的百姓有多慘,怕是骨肉相食,也未可知。

司珩抬起修長的食指隨意地撥了撥桌上食箸,若有所思地沉默著。

於他而言,只需知道司蒙此行的意圖對他是否不利,至於其他皆不在考慮範圍,又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

他不信神佛,亦沒有悲天憫人之心。

曾經的他拖著一身傷,半死不活地扶著殷紅的宮牆,在無人的宮道上邊走邊吐血,血濺在地上卻看不清,因為他腳下是連陽光都照不到的陰暗,就連影子都吝嗇與他為伴。

那時,他便知——神佛難渡,唯有自渡。蒼天既已棄他,他亦不會心懷蒼生。

雲嫿看著司珩逐漸陰沉的眸子,心想還是自己僭越了,默默垂下眼睫,掩下眸中遺憾,卻無半點對司珩的埋怨。畢竟每個人的想法和經歷皆不同,不能強求。

翕動的日光落在無力低垂的睫羽上,嫋嫋似霧,美好得不真切,又脆弱得一碰即碎。

良久的沉默後,司珩徐徐吐出兩個字:“可以。”

於是,他便看著雲嫿驚喜地抬起眼睛,黯然的杏目一點一點泛起璀然而明媚的笑,似水仙花開,濯濯動人。

“謝謝殿下。”雲嫿眉眼彎彎地望向司珩,輕軟的語調裡是毫不掩飾的欣喜:“也替雍州百姓謝謝殿下。”

司珩慢慢扯起一側唇角,描繪出一抹淡漠疏冷的笑,拿起桌上的食箸,夾在兩指間不以為意地轉了轉。雍州百姓謝或不謝,與他何干?他又不在意,他只不過是想看:

——韶光妍媚,水仙如嫿,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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