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嫁给凡人王爷的第三年，我已经为他的心上人死了八次。
涂山的狐狸，一辈子可以为爱的人付出九条命。
沈修齐看着被万箭穿心的我，安抚道：“阿照，这是最后一次了，从今往后我就放你去做自己。”
他以为他是用毒药拿捏住了我的性命，他不知道，那毒药根本奈何不了我，我是心甘情愿为他。
可是柳莺儿想要永生不朽的容颜，身为贵妃的她伏在沈修齐的怀中哭诉，说她惧怕我那皇后姐姐有一日会夺去她的恩宠。
涂山的狐狸，因为一颗七窍玲珑心，容颜不老。传闻若是凡人吃了，也能有这样的奇效。
他们将我囚禁，挖了我的心。
我飞奔逃命，遇见出宫的姐姐。姐姐大怒，在圣上殿前长跪不起，要他处死柳莺儿。
却被姐夫剜心挖骨，“两颗心，更稳妥些。”
我们在血泊里魂魄离散，涂山千年不化的寒冰席卷了整个大盛。
1.
姐姐奄奄一息地爬到我身边，“阿照，我们回家吧。”
我挣扎着用最后一丝力气仰起头：“姐姐，对不起”
眼泪滑过，而姐姐和我的胸口俱是一个空荡的血洞。
原本放在那里的两颗七窍玲珑心，此刻正在滚烫的铁锅里翻涌，而柳莺儿的眼睛贪婪地死死盯着。
我的夫君远安王沈修齐，目光殷切地停留在她身上。
姐姐的夫君，当今的圣上沈修玉，则亲昵地搂着她的肩膀，“莺儿，如今你可欢喜了？”
柳莺儿的脸娇俏地掩映在他们之间，“谢谢你们，永远都在我的身后。”
沈修齐笑着点了一下她的眉心，“从小到大，你想要什么我没有给过你？”
而我和姐姐，就狼狈万分地匍匐在他们的脚下，眼看着自己的夫君为了一个女人亲手剜出我们的心，只为了一个荒诞的传言，为了柳莺儿容颜不老的美梦。
“沈修齐，”我一步一步用手撑着，爬到他旁边，“你爱过我吗？”
他像是听见了全天下最好笑的事情，居高临下地施舍了我一个眼神，“阿照，你一只狐狸，懂什么人间的情爱？”
沈修玉也嗤了一声，目光落在满面血污的姐姐身上，“畜生就是畜生，要么养着供人取乐，要么扒皮抽筋，炖了喝汤。”
“芙宁，你当了这么久的皇后，也算上不枉这条命了。下辈子投胎，当个人吧。”
柳莺儿捏着鼻子躲进了他的怀里，“好大的腥味，吓到莺儿了。”
姐姐长长地嘶吼一声，“你们不得好死！”随着她赤红的双目迸发出强烈的恨意，柳莺儿被一股风带走，狠狠撞到了墙上，呕出一大口血。
“姐姐！”我目眦欲裂，姐姐在人间使用灵力，必会引来天雷。
果然，一阵雷声震耳，闪电划破天际，霎那间风雨大作。
是天雷。没有了心的姐姐被天雷劈得魂魄离体。
而我，这是我的最后一条命了。我血尽而亡，死不瞑目。
2.
为了柳莺儿，我死过八次。
我和姐姐本是涂山自由自在的狐狸，不慎误入了战场上。
在人间，我们不能使用灵力，否则就会引来天雷。
就在差点被斩杀在敌军的剑下时，沈修齐救了我。
他挑起我脖子上系的铃铛，用长枪将我带了回来，凶神恶煞道：“小狐狸，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怕得呜呜乱叫，脚上也受了伤，动弹不得。
沈修齐笑起来，“骗你的，我是好人。”
他把我养在自己的营帐里，日日喂我些吃食，还给我涂药。
朝夕相处，我不知不觉间就喜欢上了这个威风八面，又温柔的王爷。
但我知道，他喜欢的是柳莺儿。
他的义妹，皇上的贵妃。
战事吃紧，他长久地皱眉，唯有在面对明媚的柳莺儿时，会真心笑出来。
我知道他珍爱柳莺儿，所以在她被敌军悬挂在阵前，威胁沈修齐的时候，不管不顾地替她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可也就是这样，沈修齐发现了我的妖身。
他给我下了毒药，命我好好保护柳莺儿，不然就不给我解药。
我觉得他真可笑，我是涂山的狐狸，怎么会害怕人间的毒药？
我不忍心拒绝他。他说，他这一生与柳莺儿再无可能了。
只要我答应他好好照顾柳莺儿，他就娶我为妻，让我享人间的荣华富贵。
我不想要荣华富贵，我想要陪着他。
我跟随他到了皇宫，却发现走失的姐姐已经成了皇后。
姐姐说，她阴差阳错救了圣上的命，圣上对她一见钟情，非卿不娶。
我看着沈修玉对着柳莺儿珍爱的神色，有些疑惑。沈修玉对柳莺儿分明情根深种，怎么会立姐姐为皇后呢？
但姐姐很高兴，“阿照，我们可以在人间作伴了！”
那以后，我又为柳莺儿死了七次。
她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又身世不高，受到刺杀下毒都是常有的事。
我在人间也只是一介凡人之身，只能以命换命，为她死了一次又一次。
第八次，柳莺儿半夜出宫被贼人盯上，将她围困在一条死巷之中。
万箭齐发，我挡在她的身前，皮肉被利器刺破的痛楚受了千万次。
最后，是沈修齐带着人赶来，一见到哀哀痛哭的柳莺儿就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莺儿，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柳莺儿哭得肝肠寸断，其实只是手指擦破了一点皮，“齐哥哥，你怎么才来！莺儿好怕，莺儿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答应莺儿，再也不离开我了，好吗？”
沈修齐深情地亲吻她的额头，“我答应你。”
而我气息奄奄，血流不止。
沈修齐看着被万箭穿心的我，安抚道：“阿照，这是最后一次了，从今往后我就放你去做自己。”
我笑了，却满心荒凉。
3.
这一切，我从来不敢同姐姐说。
我知道她虽然贵为皇后，日子过得也很艰难。
沈修玉把她立为皇后，赏赐像流水一样地流进琼花宫，更是与太后和大臣为敌。
姐姐成了后宫之中的活靶子，把她竖在前头，就为柳莺儿挡去了许多灾祸。
入宫的第一天，姐姐就被太后罚跪在宫门前，整整三个时辰，原因是魅惑君上。姐姐晕倒在地上，甚至没有一个宫人赶去扶她起来。
那以后，她伤了身子，流过两次胎。
可是缠住沈修玉在战场上浓情蜜意不肯归京，甚至被敌军抓去的人，明明是柳莺儿。
为姐姐上药时，我心疼得直掉眼泪，她却安慰我：“阿照，情这一字，本就是痛的。”
姐姐怀胎六月时，叛军入宫。
圣上和禁军原本都在姐姐的殿前，只因为柳莺儿非要去救她养的一只鹦鹉，沈修齐带着所有的人护她，把姐姐一个人丢在了空荡的大殿中。
柳莺儿救回了那只鹦鹉，姐姐却落得个被战马踩过腹部，生生落了孩子的下场。
那是个已经成了形的男胎，姐姐抱着小小的一团血肉痛不欲生。
还是我冒死闯进宫中，才救回了神智不清的她。
“阿照，”她瞳孔涣散，面如白纸，“我的孩子呢，他刚刚还在动的，我的孩子呢…我还能感受到他的，可是他怎么不见了，为什么不见了！”
我失声痛哭，心痛如绞。沈修玉则牵着柳莺儿的手走过，污水溅起，脏了姐姐的衣裙。
“还好陛下调走了所有的兵马，要不然还真的救不回妾身的鹦鹉了。这只鹦鹉是妾身的最爱，就像亲生的孩子一般。”
沈修玉皱眉看了一眼姐姐，将她的痛苦和悲伤都视若无睹：“皇后，你失仪至此，把天家的脸面放在哪里了？”
我不可置信地顶撞他，抱起那一团模糊的血肉：“姐姐的孩子都没有了，你还在意一只鹦鹉？”
柳莺儿娇娇柔柔地笑了，依靠在他怀里，“鹦鹉也是一条生命，皇后腹中的孩子为什么要比我的鹦鹉命贵呢？”
姐姐失了理智，疯狂地上去要打她，“可他原本不会死！要不是你，他会被我安好地生下来，他不该死的！”
沈修齐把她护在身后，“皇后，孩子没了还会再有的，你不要怪莺儿。”
“莺儿心善，舍不得一条弱小的生命。这只鹦鹉对她来说，就像孩子一般。你怎么就不能感同身受呢？”
4.
天雷过后，柳莺儿嫌晦气，把我和姐姐的尸体一把火烧了干净。
沈修齐还有些不忍：“阿照她，毕竟是我的妻子。”
柳莺儿眼睛红红，抽泣道：“齐哥哥，你不是说永远将莺儿放在第一位的吗？她们俩是妖物，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死去。说不定这尸体是障眼法，早就跑了呢？”
沈修玉也不悦：“远安王，莺儿是你的义妹，你做人兄长的，她怎样开心就由着她吧。”
沈修齐看着柳莺儿柔弱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心疼了，“你别哭，都是我的错。不就是两只畜生吗？我扒了她们的狐皮，给你做件衣裳。”
话音未落，一道威严的怒吼响起：“你敢！”
寒冰从天地间奔涌而出，大雪下出了铺天盖地吃人的架势。
柳莺儿害怕地躲到沈修玉的身后，“这是什么！现在是六月，怎么会下起雪？”
沈修玉也大骇，后退了一步安抚她：“莺儿别怕，许是，许是我们处死了这两只狐狸，天降祥瑞呢？”
我和姐姐的魂魄俱是一恸。
寒冰风雪，是父亲来接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