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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姐姐曾是疏勒国的歌姬,随使团远赴大齐。
  却被大齐皇帝砍下头颅,将髀骨做成琵琶。
  两年后,我因为弹得一手好琵琶,成为了齐国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他以为我至死不渝地爱慕他。
  但其实我看上的,只有他的髀骨。
  传我到大殿门口的时候,高煦正寸缕不着地击鼓跳舞,放声高歌。
  屋内笙歌阵阵,好不热闹。
  忽然,琵琶声断。
  随后剑头一挥,琵琶乐女的一只玉手倏然落地。
  断手的乐女面色惨白,眸中满是惊恐与痛楚,一声凄厉惨呼,便昏死过去。
  他面色淡然地喝了一口酒,踉踉跄跄地将剑柄调转方向,指向身后的舞女。
  李公公兰花指一捻,尖声呵斥:「我堂堂大齐国,居然连一个会弹胡琵琶的人都找不出来吗?」
  其他人七零八落地跪在地上惶恐惊呼「皇上饶命!」
  李公公说罢,便跪着身子到皇帝脚下「皇上莫动,老奴为您擦药。」
  药膏一点点抹到他的患处,只见皇帝肉眼可见地躁郁消失了些许。
  趁着他擦药的间隙,我步履款款地走上前,捡起地上血色浸染的曲颈琵琶,从那只断手的指间拿走拨子。
  镇定落座,端方持琴。
  拨子轻拢慢捻,声音悠扬缠绵。
  这款曲颈琵琶是上月疏勒国进贡送来的。
  传闻齐国皇帝暴虐无度却甚爱美色和音律,对各种乐器堪称痴迷,而乐器之中尤为钟爱琵琶。
  高煦听闻琴声,转过身眼神迷离怔怔地看向我。
  不知觉中手里的剑啪嗒落地。
  舞女们见状立刻正好身继续起舞,高煦随着旋律击鼓配合,面露喜色。
  一曲毕。
  他走到我身前,饶有兴致地捏住我的下颌,仔细端详我的脸「朕竟不知,荣妃的琵琶弹得如此精妙绝伦。」
  荣字是他一年前赐给我的。
  意为我能成为他的妃子是疏勒国的荣耀。
  我攀上他的腰,指尖轻轻摩挲他的脖颈,眉眼含笑「承蒙皇上夸奖,巧在那曲颈琵琶是臣妾家乡的乐器,臣妾只是略懂一二罢了。」
  姐姐曾说,我的眼睛笑起来特别美,仿佛池中秋水般,能够不动声色摄人心神。
  日影融融,皇帝看向我的目光逐渐灼热。
  我忽然感觉身体一轻,被人打横抱起。
  
  就这样,我在进宫的第二年成功成为了齐国皇帝最受宠的妃子。
  高煦大概想不到,眼前所谓的疏勒国送来和亲的公主是假冒的。
  女人对琵琶也并不是略懂一二。
  我,曾是疏勒国宫廷乐坊里的一等琵琶乐师。
  曲颈琵琶持琴需横抱,弹奏用拨子,形制和演奏技巧和中原琵琶大有不同。
  而拨子弹奏需要掌握好拨子的运用和力度控制,对运拨技巧要求较高。
  这些中原乐女短时间无法熟练也是意料之中。
  我精湛的琵琶技艺是我那个被皇帝残忍杀害的姐姐教给我的。
  没有姐姐,我估计现在还是疏勒国宫廷乐坊最低等的杂役,早不知冻死在哪个角落里了。
  那时,我每天的工作是负责洒扫乐女练琴和演奏的场所。
  宫廷乐坊里的乐女有民间招募,也有一部分是罪臣之女,罪臣被抄家之后女眷便会沦为奴籍送到宫廷乐坊当乐女。
  姐姐是当今疏勒国王后亲弟弟讷亲王的嫡女,疏勒国王为了削弱王后母家势力,安了个由头定了讷亲王的罪。
  讷亲王府被抄家后,姐姐成了宫廷乐坊的歌姬。
  以我的姿色原本应当至少是个舞女,但我打从记事开始就在这里做杂役,故而那些乐师歌姬舞女能吃饱穿暖的好分工自然也就轮不到我。
  乐坊里的嬷嬷说疏勒国的冬天日头短,短的像孩童的亵裤。
  隆冬时节的疏勒国,日头连三个时辰都不到。
  那年,宫中突遭时疫,人称七日疠。
  染疾者高热一日,呕吐两日,呓语昏迷三日,药食无医,第七日撒手人寰。
  「听说了吗?后宫已经死了两个妃子,后来日日用人参吊着都不成了。」
  「教坊使说了,奴籍可不比达官贵人们那般金贵,乐坊里如果发现高热,立刻丢出宫去。」
  「这大冬天的丢出去,没等病死先冻死了!快走吧,这还不到申时天都黑透了!」
  也庆幸这疏勒国的日头短,宫墙高。
  故而没人发现墙下的晦暗角落里,有一个七岁的女孩正摸着发烫的额头,浑身软绵绵地瘫在墙角,看着两个乐女一前一后地踩着雪疾步而去。
  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暖烘烘的,一股香气芬芳扑鼻。
  宝蓝色的帷帐在日光之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帷帐外有两个女子在说话,影影绰绰。
  「青苏,你这是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就为了救这个东西?」年长些的女子严辞厉色。
  「教坊使,她不是东西,是活生生的人。」年轻些的女子透过帷帐也能隐约可见流畅的面部和美艳动人的五官。
  「她明明已经高热,万一你被染上七日疠了怎么办?」
  「教坊使,七日疠高热不过一日且是持续高热,可这女童是反反复复高热分明就是普通的伤寒之症。您放心,人是在我寝院外发现的,救人的也是我,如果日后有什么麻烦,我愿一力承担。」
  「可…」
  「教坊使,你我都是奴籍,深知在这深宫之中生存的艰难,今日若换作是您,青苏也愿意出手相救。」
  那是一向乖巧恭顺的姐姐仗着王后的荣宠第一次和教坊使提了要求。
  随后姐姐从自己的寝房中拿出了一支紫琥珀发簪递给教坊使当作谢礼,教坊使才放任她留下我。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讷亲王府未被抄家时,疏勒太子摩诃衍送给姐姐的定情信物。
  如果没有这些变故,姐姐原本会是疏勒国太子妃的。
  发着烧的我曾在迷迷糊糊的时候问她:「姐姐你又美又善良,是天神吗?」
  姐姐叹了口气,抚着我的头发耐心回应「天神?天神为何要介入你的因果。」
  「天神也不行,你记住,只有你自己才是命运的主宰者。」
  姐姐是对的,我只是普通的伤寒,不过三日便痊愈了。
  为搭谢她的救命之恩,我留在了她的身边。
  她美丽端庄,心地又善良,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的女子。
  我叫她姐姐,她教我识字谱曲弹琵琶。
  和我在乐坊相依为命。
  十年时间,我从宫廷乐坊的低等杂役变成了一等琵琶乐师。
  我负责演奏,姐姐负责咏曲。
  我们成为了宫廷乐坊最炙手可热的红人。
  姐姐曾说「琵琶犹如人生,弦音尚且有高有低,人生也有顺有逆,如果身在低谷,就说明顺境即将来临。」
  可是姐姐并未如愿挨过自己的低谷。
  变故发生在一个冬天。
  疏勒国自多年前败给齐国后,便不断派使团去往齐国求和,进贡物品源源不断。
  齐国新帝高煦贪图美色,听闻这里的女人五官秀丽与中原女子的长相大有不同。
  于是便要求疏勒今年的岁贡中除了金银之外还需派一批宫廷乐坊歌女舞女供其享乐。
  一天,姐姐开心地和我说,教坊使告诉他随使团赴齐,回来后便可以脱掉奴籍了。
  她和教坊使说好,这次出使任务完成后就带我一起脱籍,之后想留想走全凭自己的心意。
  我满心满眼地等着姐姐回来,可等来的却是她被齐国皇帝残忍杀害的消息。
  据传闻,那日皇帝刚和姐姐欢好完便砍下了她的头颅。
  而后面不改色揣着她的头颅去赴宫宴。
  当宴席上各位官员酒酣耳热之时,他从怀里掏出血淋淋的头颅。
  在场的人吓得大惊失色。
  他低头冲着怀里的头扬起嘴角自言自语道
  「做朕的妃子你是没机会了,你的骨质特殊,莹白玉润,骨壁也比寻常女人更厚,这冰肌玉骨,做朕的琵琶甚好,甚好。」
  随后他将姐姐的尸体肢解,取下髀骨,做成了琵琶。
  那时摩诃衍刚刚继任疏勒国国王一位,他守信践诺放我一纸身契,红着眼眶对我说「你姐姐生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一再嘱咐我使团任务结束定要脱你奴籍,如今你自由了可以选择出宫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听说这次齐国变本加厉,直接以和亲的名义想要让疏勒派出公主和亲。
  摩诃衍为姐姐惨死伤心之际也正为和亲一事愁眉不展。
  「臣女不甘如此出宫,请国王准许我替公主和亲。」毕竟公主是前国王唯一的女儿,也是他唯一的妹妹。
  许是没想到我会这样说,摩诃衍一脸震惊「檀雅你当真愿意这么做?自古和亲的便没有好下场,何况世人皆知那齐国皇帝暴虐无道,你不怕吗?」
  「当真,臣女心意已决,我要为姐姐报仇,臣女在齐国等着国王您率兵一雪前耻的那一天。」
  就这样,宫中教习将我教养了半年后,我踏上了和亲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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