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梅領著周吉去了一家生意紅火的大排檔,她熟稔地點了菜,喜滋滋地等著食物上桌。
“你總是這麼開心嗎?”周吉問。
“是啊。”梅梅說,“有好吃的我就開心,沒好吃的找到好吃的還是開心。”
“你這是病,叫做欣快症,要治。”周吉冷冷地說。
“我看你一直喪著個臉,你這也是病,叫做抑鬱症,也得治。”梅梅反唇相譏。
周吉盯著梅梅看了半晌,道:“我們幹嘛要互相攻擊?”
梅梅恢復笑眯眯的模樣,道:“你先開始的。”
“我道歉。”周吉舉了舉雙手,“我是想問你對龍小飛的深仇大恨是怎麼來的?”
“他撞死了我未婚夫,我落到今天的地步都是他害的。”梅梅答道。
“你這句話信息量太大了。”周吉著實吃了一驚。
“沒關係,我慢慢跟你講。”梅梅挽起袖子大吃了幾口,開始毫不隱瞞地說起自己的故事。她是如何跟隨爺爺奶奶長大,她是如何融不進再婚父母的新家庭,她是如何遇見來中國出差的未婚夫,未婚夫如何對她一見鍾情,如何向她求婚,她如何跟隨未婚夫來到橡城,未婚夫家庭如何反對他們的婚事,未婚夫如何遭遇車禍,肇事的龍小飛家裡如何拿錢擺平,她未婚夫的家人如何見錢眼開如何無情無義,她如何孤立無援如何成為現在的自己。她事不關己地敘說著,彷彿在講述一個與她無關的故事,但一副好口才又讓她把事情說得繪聲繪色,聲情並茂,一邊說著一邊還津津有味地吃著東西。
“就是這樣。”梅梅說完,問道,“你說我該不該恨龍小飛,要是我未婚夫沒被他撞死,我現在就是個幸福的家庭主婦了。”
他們的命運何其相似,只不過一個始料不及的意外,就偏離了正軌,跌落進深淵,而這個意外居然都和龍小飛相關。是龍小飛太強大,無知無覺就致人於絕地,還是他們自己太脆弱,脆弱到不堪一擊。周吉不置可否,只是問:“你為什麼不回中國呢?”
“回去幹嘛,中國又沒人牽掛我,我爺爺奶奶都不在了,我爸爸媽媽也有了他們自己的孩子,我在哪裡不是一樣?”梅梅聳了聳肩,又道,“再說我怕冷,我喜歡這裡的氣候,這裡沒有冬天。”她又拿起一個烤串吃了,接著說,“再說這裡還有許先生。”
周吉看著她。
梅梅的眼睛亮晶晶地閃著光彩,問:“你愛過什麼人嗎?你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嗎?”
周吉搖頭,他不想跟任何人提起雯雯。
“你不一定要跟他在一起,當然如果每天早上醒來就能第一眼看到他最好,我知道那很難,我不奢望,但是隻要和他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和他看同樣的風景,呼吸同樣的空氣,就已經是很好的事情了。”梅梅喃喃地低語,彷彿是在說給自己聽。
不一定要在一起,看同樣的風景,呼吸同樣的空氣,就已經是很好的事情了。周吉咀嚼著梅梅的話,這樣就可以了嗎?
梅梅的情緒變得有些低落,但是她很快就從低落情緒中醒轉,看向周吉,道:“不過,最好還是不要愛上什麼人,這事太煩人了。”
“我不會愛上什麼人。”周吉咬牙切齒道,“我覺得那很蠢,不值得。”
梅梅看著他,撲哧一聲笑了,“你個小屁孩,別把大話說早了。”
“誰是小屁孩?”周吉不滿地道,“你看起來還沒有我大。”
“我絕對是你姐姐。”梅梅笑道,“我是裝嫩,你是真嫩。”
“經歷了這麼多事,你為什麼還能這麼開心呢?”周吉好奇地問。
“那句話怎麼說的,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為什麼不開心一點呢?”梅梅不以為意地笑笑,道,“我每天都平平安安沒病沒災地過來了,而且,我還有人可以愛,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見他,就讓我很開心。何況還有這麼多好吃的等著我去吃。”她看著周吉,“生活已經對我不錯了,你說是嗎?”
周吉也看著她,半晌才說,“可是,我看著你這麼開心,只是替你覺得累。”
梅梅翻轉筷子敲了一下週吉的頭,輕斥了一句“胡說八道”,就不再說話,埋頭專心去吃東西。
氣氛一下子沉鬱了下來,周吉有些不自在,他這才猛然發覺,梅梅的那股快活勁兒是多麼重要,他不該打擊她,他應該向她學習,不然如何熬過這難熬的時光。
餘下的時間在沉默中度過,梅梅結了帳,她租的住處離得不遠,於是周吉一直把她送到租屋樓下,
梅梅指了指樓上,“你要是願意的話,可以搬來和我們同住,剛好有個房間要空出來。”
“方便嗎?”周吉問,如果他幹了這個,就不能再在家裡住下去了,再說家裡那麼擠,他也該搬出來,給妹妹多留點空間。
“有什麼不方便的,大家晚上各忙各的活,白天各睡各的覺,住一起還互相有個照應。”梅梅說,“你可以先上來看看。”
周吉也不推辭,跟著梅梅上樓,梅梅一邊開門一邊告訴他這房子是三個人合租,其中一個人馬上要搬走,正好他可以續上。
周吉看了看,是個三居室,其中主臥很寬敞,兩間次臥一個比一個小,他要接的是最小的一間臥室,把牆邊大衣櫃除掉,大概只有5,6個平方,剛好只放得下一張床。不過周吉已經很滿意了,他在家裡只能睡客廳,根本沒有自己的房間。
“租金怎麼算?”周吉問。
“不會虧了你。”梅梅說,“按房間大小,你這間最便宜。”
“好。”周吉道,“我想盡快搬過來,但是我暫時沒錢,租金能不能緩我幾天。”
“沒問題。”梅梅衝他眨了眨眼睛,道,“我相信你很快就能賺到錢。”
這話讓周吉有些難堪,梅梅伸手撫了撫周吉的臉,柔聲道:“其實沒那麼難,走出第一步就好了。”
周吉愣了愣,心裡有一絲感激,這個女孩子看著沒心沒肺的,其實心細如髮,他答道:“謝謝你。”
梅梅揮揮手,“祝你好運。”
周吉慢慢往家的方向走,梅梅最後的安慰真的對他起了作用,一直惴惴不安的心奇怪地得到了安定,他想,不過如此,有什麼難的。不管他遭遇了什麼,做了什麼,他還是他,他就是他,他要好好活著。
回到家已經過了午夜,周吉以為家裡人都睡了,他輕手輕腳地開了門進去,沒想到母親和妹妹都立即迎了出來,父親也在臥室裡伊伊呀呀地說著什麼,雖然誰也聽不明白,但周吉明白父親是在關心他。
“你們怎麼都沒睡?”周吉問。
“你這麼晚都不回來,怎麼睡得著。”周母拉住兒子的手,說。
“哥,你還好嗎?”周利在一旁關切地問。
“我找到工作了。”周吉說,他在路上已經盤算好了怎麼向家人交待,所以現在能很流利地撒著謊,“是一家貿易公司,包吃包住,但是得經常出差,以後我就不能天天回家了,不過薪水還不錯,小利你的學費應該不成問題,家裡的債也能慢慢還清。”
“那一定很辛苦。”周母心疼地說。
“我不怕辛苦。”周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