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弥漫,尸堆如山。
曲锦书遍体鳞伤,被悬挂在北晋城楼之上,如同风中摇曳的破碎旗帜。
她的脸被刀痕覆盖,枯瘦的身体像是扭曲生长的枯枝,手腕被磨出掺血白骨。
一年俘虏生活,已将她摧残不成样。
下方,她的夫君,西陵国的大将军,贺修钧带着他的一万亲兵等待攻城。
只要把这座城给攻破了,西陵和北晋的战争便可结束。
“贺修钧,听闻你和你夫人情深伉俪。孤现在命令你,带着你的兵马退到十里外,否则她会被摔死。”
北晋国太子,凌苍梧出现在城楼上,他将匕首放在绳索的位置。
听到这番话,贺修钧身边的人都开始骚动。
曲锦书也努力睁开眼睛,艰难地看向那边……
时隔一年再见到他,他依旧俊朗,但眼神却让她感到陌生。
他是镇国将军嫡子,她是没落侯府私生女。
为得到父亲认可,阿娘自幼教她练武。
后来她被父亲丢到军营去,顶着嫡兄的身份为兄争军功。
贺修钧代父带兵,知道她的身份,因两家是世交,并不揭穿她。
她逐渐与他熟知。
待“兄长”凭借军功回京赚得官位,她恢复女儿身。
十八岁那年,他向父亲求娶她。
她满心欢喜,以为少女期望终成真。
是的,她暗恋他。
从小到大,曲家没有她的位置,人人轻视她,就连她的亲生母亲也视她为争宠的工具,唯有他对她不会恶语相对。
她以为他如她喜欢他那般,心里有他,所以欢天喜地嫁给他。
成婚第一年,他以各种理由不与他同房。
第二年,他带兵出征,她当他军师与副将,为他出生入死。
第三年,她为救中埋伏的他,成为敌国俘虏。一年多的酷刑,她半点都没出卖他和西陵。
第四年,战况终于迎来转机。
贺修钧用了她留下的战术,接连灭了北晋几十座城。
走投无路的北晋国太子将她拎过来了。
“贺修钧,你聋了吗?若是不想让你的爱妻血溅当场,就听孤的命令!”
凌苍梧耐心逐渐耗尽,他上手揪着曲锦书的头发,恶狠狠地警告贺修钧。
贺修钧终于皱了眉头,但还是没说话,他似乎还在权衡些什么。
看到这一幕,曲锦书先是轻笑,然后是放肆大笑。
冷风徐徐,头发乱了她的脸,眉间的冷意只增不减。
“北晋太子,你就没想过为什么你能这么轻易抓我为质吗?”
凌苍梧眯起眼珠子,语气有点阴森,“你到底想说什么?”
曲锦书盯着贺修钧,一字一句地说:“这一年来,我一直在想,当年我替你做了万全准备,你不应会被埋伏的。只可惜我当时太过担心你,不做考虑便以身救你。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你自己故意中圈套,引我过去!”
“我有何对不起你的?你要如此对我?”
在京城时,她尽心尽力打理后宅,伺候婆母与小姑子,忍受他的冷落。
到了边疆,她为他上阵杀敌,挡住明枪暗箭。
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到妻子该做的了,他还有何不满意的?
对于曲锦书的质问,贺修钧眸色暗沉,薄唇紧绷着,并不做回应。
但他身边的一个小兵却突然跳出来。
“曲锦书,你害死长姐,你有今日也是你罪有应得。”
曲锦书看过去,那不是她的弟弟曲桐吗?
长姐,他说的可是曲家的嫡长女曲雅?
曲雅,好熟悉、好久远的名字。
恍如隔世一般,曲锦书的脑海中浮现了一张娇媚的脸。
作为父亲的第一个女儿,还是正室所出的嫡女,曲雅自幼是在娇养宠爱中长大,想要的东西都会得到满足,根本不用像她那样刻苦练武才能得到父亲的一句敷衍夸赞。
虽然父亲与兄长无能,导致侯府败落,但其依旧算得上是天之骄女,唯一不能满足的应是婚事。
那年,他们刚从边疆回来,见她恢复了女儿身,曲雅更不喜欢她,整日找她麻烦,她都忍下来了。
回来的第二个月,他们随皇上太后秋猎,太后那时见她跟在人群中身后,便问了一句:“你是曲家女?你可愿当景王妃?”
景王,皇帝第十子。
那时,她甚至都不知道景王是痴傻之人。
她只想着,自己已被控制了那么多年,现如今只想替自己活,所以她冒着被降罪的危险,鼓足勇气说自己不愿。
太后那时并未罚她。
但不日之后,赐婚的圣旨到了侯府——侯府嫡女将嫁与景王为妃。
闻此噩耗,曲雅坚决不嫁,但皇命难违,曲家只能逼着她嫁。
不承想她一冲动,竟在上花轿时吞药自杀了。
这些年来,侯府的人都视她为仇人,认为是她拒绝嫁给景王,所以太后才盯上曲雅,她是杀人凶手。
意识回笼……
曲锦书呕了一口血,她用茫然的眼神看着贺修钧:“你也是这样认为的?”
贺修钧喜欢曲雅,她一直都知道。
也是,曲雅明媚大方,长得好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京中少有男子不爱慕她。
可贺修钧求娶她那时,说过了那么多诚挚待她的话,让她以为他已经放下曲雅了。
没想到那都是假的!
贺修钧冷漠开口:“是你欠她的,你欠雅儿一条命。”
“呵……呵呵呵……”
曲锦书笑到心口痛。
荒谬,真是荒谬。
他们难道就没有想过,太后当年之所以问她愿不愿意嫁给景王,是因为误以为她是侯府嫡女。
景王哪怕是痴傻之人,但也是代表了皇室的脸面,他们不可能会让一个私生女嫁入皇家的。
他们没有本事和胆子忤逆圣旨,只能将过错都推到她身上。
曲桐继续羞辱曲锦书:“长姐的死讯传来的时候,修钧哥将自己关起来两天,不吃不喝。等他从房间里出来之后便是求见父亲,说想娶你。”
“你是不是很好奇,修钧哥为何从不让你进他的书房。那是因为,书房里摆放的是长姐的遗物和牌位,他真正爱的人是长姐!”
“你猜对了,就是修钧哥故意中埋伏,好让你被俘虏,他就是要让你受尽折磨,以告慰长姐的在天之灵。”
他的这一番话,揭开了所有的遮羞布。
“那群废物,居然抓了个弃妇过来,怪不得什么都审不出。”
凌苍梧见已无力回天,他恼羞成怒,掐着曲锦书的手发了狠。
曲锦书看了一眼城门下蠢蠢欲动的西陵兵马。
一旦这城门被攻破,北晋的人要她死,贺修钧的人也要她死。
那她,宁可自己求死!
“你靠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对付西陵,我要让贺修钧死。”
她扯着嗓子,用艰难的声音对凌苍梧说道。
凌苍梧见她造不成任何威胁,以为她真的恨透贺修钧,要帮着北晋对付西陵。
所以他也不做怀疑,马上靠过来。
谁知下一瞬,曲锦书居然挣脱了绳子,将她一直都藏着的瓷片直接扎入他的脖子里。
一声惨叫,血从凌苍梧的脖子上涌出来。
“贱人!”他在挣扎抽搐的同时,狠狠一掌拍在曲锦书的心口上。
与此同时,一根从贺修钧那个方向射过来的箭,直接射穿她的身体。
已是强弩之末的曲锦书就像是破碎的蝴蝶,从城门上掉下来。
北晋国的人也慌张大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曲锦书苍白的脸上有了浅浅的笑意。
她就算对贺修钧有再大的仇恨,都不可能会出卖自己的国家。
那可是她自己曾经用血汗守护过的地方!
只可惜,没能把贺修钧给杀了!
曲锦书缓缓闭上眼睛。
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要亲手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