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钧行端着炸好的泡泡虾半跪在我面前，被烫得皮肉狰狞的左手隐在白瓷的盘子下面，洁净的右手拈着虾尾送到我嘴边。
　　我目光呆滞地咀嚼他递过来的食物，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娃娃。
　　「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沈安徇突然出声，打破了这虚假的温馨。
　　沈钧行不为所动，只是放下瓷盘，端起一盅乌鸡汤继续送到我唇边。
　　「沈钧行，她是成年人，她应该有自主的认知和行为能力，她现在是病了，你应该送她去医院，而不是……」
　　咔哒一声脆响，沈钧行把汤盅放在了案几上，响声并不太重，因为医生说，我受不得刺激。
　　只是这声音还是成功地止住了沈安徇的话，也许，是沈钧行过于骇人的面色吓住了她。
　　「今天叫你来是给你嫂嫂过生日的，安徇，说话要讲场合。」
　　他的语气淡淡，却分明像个暴君，和他那已经躺在加护病房里的父亲如出一辙。
　　沈安徇还要再争辩，我却突然站起了身。
　　透过窗子能看到前花园里有人推着礼品车走了进来，车上花花绿绿的堆满了各种盒子。
　　我被吸引了注意力，径自向门外走去，沈钧行立刻跟了上来。
　　他小心地扶着我的小臂，语气温和得令人毛骨悚然：「小熙，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以后每一年我都会为你准备双倍的礼物，我们慢慢把错过的那些都补上好不好。」
　　我突然一颤，小熙，我已经许多年没有听到这个称呼。
　　我都快忘了，我原本叫作季熙。
　　自从来了这个家里，我就一直是「安安」，我的生日也变成了沈安徇原本的生日。
　　在这样过了十几年，在我已经疯了后，沈钧行突然决定，他要把我原本的名字和生辰还给我。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颤动，沈钧行以为我在发冷，他亲昵地伸手揽住我的肩，我却颤动得更厉害了。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去，礼品车的第一层正中赫然放着一个巨大的粉色盒子，上面有一只非常显眼的，柔光流动的蝴蝶结。
　　与我十岁那年，在宴席上，被沈钧行从头上扯掉的那只像极了。
　　我被带到沈家时，沈安徇已经走失两年了。
　　那时他们的母亲江月兰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她抱着我又哭又笑，一会儿喊着安安，一会儿又猛地推开我，说这不是我的女儿。
　　只有当我戴上沈安徇从前最爱的那只大大的粉色蝴蝶结时，她才会安静下来，像个最寻常的慈母一样静静看着我微笑。
　　于是这个蝴蝶结就像是我的画皮，牢牢地披在我身上。
　　沈钧行那时总是目光阴恻地盯着我，也盯着我头上的那只蝴蝶结。
　　他会在江月兰面前牵紧我的手，好像我真的是他亲密无间的妹妹。
　　却又转头把我骗到逼仄的小巷子里，任那些非富即贵的小公子们对我戳来碰去。
　　我记得那每一张恶劣的脸，在我眼前无限凑近放大，伴随着我当时还不能完全听懂的污言秽语。
　　「钧行，这丫头长得可真不错……」
　　那邪笑着的少年捏起我的下巴，意味不明地扫着我的面庞，「还是你爹会玩，自己家养的，干净。」
　　沈钧行总是一语不发，闲闲地靠在墙壁上，带着一抹淡淡的讥讽冷眼看着他们对我上下其手。
　　等他欣赏够了这些羞辱，再若无其事地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回沈家的别墅。
　　这样寻常的欺辱持续了许久，直到江月兰一定要带着我去参加晚宴。
　　已经十岁的我穿着名贵的裙子，却依旧顶着那只滑稽的粉色蝴蝶结。
　　我就这么出现在了宴席上，无数人窃窃私语。
　　沈钧行被那群小公子们围在中间，他们笑得前仰后合，时不时向我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我觉得有什么灾难正在来袭。
　　终于，在众人举杯的一瞬，沈钧行向我走来。
　　他伸手，一把扯下我头上的蝴蝶结。
　　几缕发丝随即飘落，我很痛，却不敢尖叫，只垂着眼帘安静地站在原地。
　　尖叫起来的，是江月兰。
　　那场宴席匆匆散场，沈家夫人精神失常的消息终于再也瞒不住，沈父几乎是暴怒。
　　他是个斯文人，没有动手，也没有呵斥，只是把我和尖叫不停的江月兰锁进了同一间屋子。
　　房门紧闭的前一瞬，我看见沈钧行拉住了他的父亲，他看起来有些苍白。
　　「是我的错……您不能，不能这么关着妈妈，她需要医生……」
　　沈父只是一言不发地锁好门窗，内室里一片昏暗。
　　江月兰开始疯狂地摔碎那些贵重的摆件，碎瓷一片片崩落在我身上。
　　我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看着她时而哭喊打砸，时而又温柔地把我揉进怀里。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在房间里长久的安静下来后，房门终于被打开。
　　我赤脚踩着满地碎片，带着一身血迹走出来时，看见沈钧行靠在墙边。
　　他依旧是那一副与年龄不符的冷淡姿态，却深深地看了我许久。
　　自那日后，那些欺辱像是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