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已將近晌午,侍墨立在一旁不敢作聲。
他家公子在桌案前坐了一上午,手中的書翻來覆去地就是那幾頁,他臉色沉凝,眉眼間有少見的嚴肅。
侍墨不知道什麼事能讓他家公子這樣嚴陣以待,但見宋郇神色,猜想此事定然十分棘手。
他站在一旁小心地服侍,儘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打擾到宋郇。
屋子裡安靜得只剩下宋郇翻書的聲響。
半晌,宋郇將書合上,朝桌上一扔。
侍墨立即看過去,斂容屏息,只等宋郇吩咐。
卻見宋郇起身,拂袖,順手拿了一件大氅,步子決然地出了屋子,動作一氣呵成。
侍墨趕緊跟上,緊隨在宋郇身後:“公子,咱們要去哪,可要屬下去做安排?”
宋郇一邊走一邊道:“去備馬車。”
“是。”
馬車裡,侍墨尤不敢置信他們身在何處,他掀起車簾朝外頭看了一眼,‘呼’地一下又撂了下來。
平復了一下心緒,他嚥了咽口水,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宋郇問:“公、公子,咱們、咱們是不是來、來錯了地方?”
宋郇臉色也不大好看,面上的沉重比剛出府時尤甚。
侍墨實在想不出他家公子來這種地方做什麼,他試探地開口:“公子,南巷口的才是青樓,這裡是、是南風楚館。”
說到‘南風楚館’這幾個字的時候,侍墨有意放慢,緊盯著宋郇的表情。
宋郇端坐在那裡,神態間是一絲不苟的板正,並不見半點意外。
侍墨心裡一突,便知曉了他家公子今日就是奔著這南風楚館來的。
天知道侍墨那張故作鎮定的麵皮下,是怎樣的驚濤駭浪。
打死他也不會將他家公子和這種地方聯繫到一起。
侍墨心裡頭的疑問一個個地冒了出來。
他家公子竟好男風?
難道公子平日裡都是在掩藏?
那、那、那今日怎的不繼續藏著了?
難道是想迂迴婉轉地告訴他這件事嗎?
為、為什麼要告訴他,莫不是公子看上的人其實是他?
侍墨想通之後,頓時在心底哀嚎起來,他以為掩藏得很好,可一雙眼的驚恐分外明顯。
他放置在腿上的手將衣服攥得出了褶皺,越收越緊,神色凜然地看著宋郇,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他家公子雖說是頂頂好的,可是他、他、他不成啊……
侍墨一臉視死如歸,公子要是對他用強可怎麼辦?
侍墨的表情太過淺白,宋郇一眼便看穿這傢伙在想什麼。
他鼻息間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後牙緊咬,臉頰緊繃,額角處的青筋隱隱鼓動。
宋郇心中氣悶,狠狠地瞪了侍墨一眼,倏地站起身下了馬車。
身後的侍墨見到宋郇往南風楚館去了,臉上露出一抹釋然,公子原來是要找小倌倌啊,那就好,那就好,這樣一想,好像他家公子好不好男風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侍墨跟在宋郇身後進去,這館裡的公子們真是各有千秋。
也算他們有些眼力,一眼便瞧出他家公子絕非凡俗,館主很快便迎了上來。
他打量了眼宋郇,視線在宋郇的腰處多停了片刻,笑意頓時變得更深。
這眼神…宋郇忍下躥到心口的鬱氣,幾乎是咬著牙才將話擠出來:“姑娘最愛什麼模樣的,都給我找出來。”
他將錢袋子從侍墨身上拽下來,數也沒數,直接扔到了館主手中。
館主掂了掂手中的分量,立馬高聲叫了幾個名字:“綠柳,映紅,小雀雀~快過來!”
他衝宋郇露出個‘我什麼都懂’的表情,笑著道:“公子只管放心,這幾個最是溫柔。”
館主壓低聲音,湊近宋郇道:“定讓公子盡興。”
他話音才落,幾個被點到名字的公子就拖著水袖長衫往這邊來了,衣尾在半空中劃過,像鼓動的雲層,宋郇只覺得眼前一片絢爛,接著就被幾道香氣圍住。
侍墨早便跳到了一旁,一臉驚恐地看著被眾位公子圍在中間的宋郇。
他家公子點…點了這麼多人?
一個身著淡粉寬袖水紋衫的公子,擋在了宋郇面前,他嘴角擒這一抹笑,見宋郇眉頭皺得很緊。
這人低聲笑了起來,他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宋郇的衣襟,自己湊得更近:“公子,今夜…我讓你…為所欲為。”
宋郇的臉色唰地一下黑了起來,往後退開一步,背後卻不知讓誰擋住去路,使他動彈不得。
他見到躲在一旁做看客的侍墨,沉下臉喝了一聲:“侍墨!我看你是想同他們做兄弟!”
侍墨聽了這話,瞬時感到後脊一陣寒涼,依他對他家公子的瞭解,此話可是半點水分也不摻。
他人還沒到近前,便被宋郇一把拽進了人群裡,侍墨欲哭無淚,他家公子只留了個背影給他,走得十分乾脆。
侍墨費盡力氣逃出來時,卻見到他家公子身形僵直,站在那裡,挺直得像個木樁。
侍墨順著看過去,他一眼便認出坐在馬車裡,同他家公子遙遙相望的那位姑娘,不是旁人,正是景元公主。
秦漱的表情十分精彩,她怎麼也沒能想到會看到宋郇從南風楚館裡出來。
宋郇大概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她,他眼底一片愕然,而後便神情僵硬地頓住了動作。
秦漱看向宋郇的表情相當的耐人尋味。
侍墨見到他家公子臉上黑沉得快要滴出墨來。
大冷的冬日裡,鼻尖都沁出了汗。
秦漱心底是十分震驚的,南風楚館是什麼地方她再清楚不過。
可她萬萬也想不到,竟然會在這一世窺破宋郇不為人知的秘密。
心中頓時五味雜陳,難怪前世自己多番示情,宋郇都渾然不覺,原來這便是原因。
秦漱的手撩著簾子,因著太過吃驚,一時竟忘了放下。
就見宋郇朝她輕輕彎腰,拱手作揖,算是打過了招呼,他神情十分淡定,而後轉身便走了。
秦漱眯了眯眼,她若是沒瞧錯,宋郇這是…同手同腳了?
她嘴角抽了抽,乍一被人窺破這等秘辛,尋常人都會掛不住麵皮,她還當宋郇是個例外,原來也是故作鎮定罷了。
她的馬車同宋郇的馬車距離不遠,看見宋郇踩在車凳上的腳一滑,整個身子就是一個趔趄,額頭結結實實地撞到了馬車廂上,悶響聲秦漱在馬車裡都聽得到。
車伕狠狠給了馬兒一鞭子,馬兒嘶鳴一聲,揚起蹄子便跑了起來,在秦漱的視線裡越來越遠。
她有一種錯覺,今日,宋郇的馬車,怎麼瞧都透著一股狼狽,馬車行得極快,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車轍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