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高棠华第二次见到自己父亲哭得如此伤心。
第一次是在母亲难产去世后准备下葬的前一天，父亲怀中抱着尚在襁褓中的高棠鸣还有自己和大哥，放声大哭。
高棠华虽然身体里装着将近三十岁的灵魂，但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亲情早已根深蒂固，此刻她的心里亦是酸酸的，只能强压下泪水，哽咽着轻声安慰：“爹，没事，我会好好照顾弟弟的。”
身旁的龙凤胎哥哥高棠启也含泪出声：“至少棠华和棠鸣两人不用流放。”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流放的路上九死一生，不用跟着受罪也好……”
他今年也才十三岁，但身材比高棠华高出整整一个半头，已经是半大小子的模样，经过这一次大难，他好像瞬间长大了一般，变得更加沉稳内敛，不再是之前那个让人头疼的半大淘气小子。
但想起妹妹和弟弟以后就要靠自己过活，虽然口里安慰父亲，可自己还是忍不住心疼地流泪。
“嗯，嗯，你们三个都是爹的好孩子。”见儿女这么劝说，高建修点点头，收起泪水，却猛然想起自己女儿刚才说话吐字清晰，猛地抬起头来，“棠……棠华，你好了？”
高棠华点点头：“嗯，爹，我好了！”
直到反反复复查看了高棠华好几次，确认她真的恢复之后，高建修才仰天喊道：“老天垂怜，我可怜的孩子恢复了！”
这恐怕是这几天来唯一让他高兴的事情。
自家这个女儿从小就早慧，她如果还是之前痴痴傻傻的模样，高建修真的担心她和小儿子该怎么存活下去，这会见到女儿居然恢复了，自然是又哭又笑。
时间紧迫，高棠华没有让悲伤停留太久，立马进入正题。
“爹，我记得之前您借了不少账出去，这会我们家里遭了难，最需要钱，所以想去找他们要回来，您还记得是哪些人借过钱，都还欠多少么？”
高棠华一家是十年前迁来京都的外来户，那时爷爷还在世，为了方便父亲求学才全家搬来了京都。
当时那位犯事学子家中一支已经迁来京都许多年，高氏宗族也有不少人家来京都定居，只是大家来往都不怎么密切，家族人情比较淡薄。
所以为了和原住的街坊四邻搞好关系，高家一直都有帮助那些遇上事的街坊四邻，有时还会借钱给他们，虽然不多，但他们也承情。
这会自己被抄家，什么都没有了，替父亲去找他们要债也说得过去，所以她才会向狱卒借了纸和笔。
而且她爹的记性高棠华很清楚，几乎达到了过目不忘的本领，他自己记过的账应该能默写出来。
高建修是个聪明人，马上就会意了女儿的打算，接过纸笔写了起来。
“是了是了，你们去把钱要回来，说不定能撑着回到家乡，只可惜你外祖家去年也遭了难，不然还有人能照顾你们。”
棠华之前还和岳丈家隔壁的乐家小子定过娃娃亲，不知道……
唉，时间过去那么多年，当时也是玩笑，说不定别人也没记住，算了。
最后这些是高建修放在心里想的，高棠华不知道，她只看见高建修的笔锋极快，写出的字清秀中带着刚毅，几乎是连着写出那些账目，没有停顿思考，每一笔账目清晰明了。
什么时候借出，借了多少，又什么时候还了多少，还欠多少都写了出来，甚至有些账目还备注了借出的原因。
时间慢慢过去，高建修还在继续默写账目，那名带高棠华过来的女狱卒准备喊高棠华两人离开，男监的牢头朝高建修写得东西看了一眼，摆手阻止：“再等一会吧，帮人帮到底。”
既然都帮他们父女见面了，他也不在乎多等一会，让高建修写完账目。
直到将所有账目都默写完毕，高建修长舒一口气，将纸递给高棠华。
“就是这些账目，这个林有学是我同窗，以往关系很好，现在他也已经是举人老爷，想必能全部还上，支撑你们回乡的路费，其他人你能要多少是多少，快些走吧，别误了出城时间。”
说完这些，高建修便拉着牢里的大儿子走向牢房角落，背对着高棠华和高棠鸣，蹲在地上，闷着声：“走吧，以后你们姐弟互相照顾。”
“放心吧爹，我会照顾好棠鸣的，就算是为了我和棠鸣，您和大哥也要好好保重，别让咱们的家散了。”
看见父亲和大哥背对着自己，但身体却是不停抖动，高棠华鼻子一酸，红了眼眶，留下一句话，拉着弟弟转身离开。
领着高棠鸣走出监牢，高棠华第一次感觉到自由的空气是那么清新怡人，和监牢里发霉腐臭的空气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她深吸一口气，好似刚从地狱重生一般。
高棠鸣紧紧拉住高棠华的衣角，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监牢，想起刚才姐姐最后说得那句话，抬头询问，目光期盼：“阿姐，爹和大哥还能回来么？”
他听人说过，流放的地方特别苦，而且皇上不释放的话，就不能回来，他真怕以后都见不到爹和大哥了。
“你放心，爹和大哥不会永远在那边，一定能回来！”高棠华捏了捏弟弟的手，替他拭去滚滚落下的泪水，擦了擦脸。
她这句话不是安慰弟弟，是有根据的。
虽然被流放的人大多是老死或者苦死在流放地，但也有机会能回来，那就是皇上大赦天下的时候。
现在的皇帝已经六十多岁，垂垂老矣，光是‘陛下重病垂危，举国祈福’就弄了三趟，不然也不会让那些着急上位的皇子们胡乱来，弄得内乱不断。
等老皇帝仙逝，新皇继位，肯定会大赦天下，高家这些被流放的人说到底罪过不大，只是被那个口无遮拦的宗亲给害了，若是大赦天下，高家人就属于大赦的范围，到时候父亲和大哥又可以回来重聚。
只是在这之前，父亲和大哥要先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活下去。
这其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钱，有钱在手，不管多或少，总是多一点依靠。
想到这里，高棠华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对照着账目朝欠债人家里的方向走去。
“走吧，时间不多，咱们得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