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澄娘挣扎着从紫藤身上下来,迈开小腿就跑向屋里,见她娘亲何氏坐在床里,而三爷袁克立坐在床边,正喂着何氏喝东西。
她停了脚步,傻傻地看向父母,“爹爹,娘亲?”
上辈子没见过这般亲近的父母,她与蒋欢成也从来没有亲近到这一步。
三奶奶何氏见女儿进来,面上微露赧色,推拒着丈夫,轻声道,“快收起来吧,免得叫女儿见了笑话我。”
三爷袁克立老神在在,瞧向女儿一眼,“今儿起得这么早?过来爹爹这里。”
袁澄娘迫不及待地小跑过去,站在她爹身边,满眼盼望地瞧着何氏,脆生生地问道,“娘,身体可好些没?”
三奶奶何氏鲜少被女儿这般体贴的问及,当下非常受用,自然是笑靥如花,“娘没事呢,今儿个可好多了,待会娘带你过去给老太太请安。”
袁克立闻言,思及女儿昨天说的话,“也好,是得给老太太请安。”
晨昏定省,都是规矩,规矩不能乱。
三奶奶何氏抚着腹部,想着有个小生命几个月后就出世,满心的幸福,“快点给你们姑娘准备点吃食,你们姑娘人小饿着就不好了,相公,你外头有事要忙便忙事去吧,有咱们的五娘陪我呢。”
袁澄娘赶紧拍拍自己的小胸脯,“爹爹放心,澄娘一定会照顾娘跟娘肚子里的小弟弟。”
瞧她那样子,惹得袁克立发笑,一手揉过她的包包头,“想不想吃回春楼的凤梨酥,待爹爹回来给我们澄娘买一包如何?”
袁澄娘一听,窝到三奶奶何氏身边,不依地一跺头,“娘,您看爹爹好小气,都不能女儿带两包。”
三奶奶何氏嗔怪地瞧向丈夫袁克立。
她那眼神差点让袁克立酥了半边身子,少年夫妻,多年同甘共苦,情分自是非同寻常,他大笑,“好好,就给你带两包,给你带两包。”
待得袁克立刚出去,恰恰与提着食盒过来的红莲碰个正着。
红莲迎迎福身,“见过三爷。”
袁克立没仔细看她,也就瞄过一眼,就淡漠地一挥手,“好好伺候好你们姑娘。”
红莲缓缓起身,今日她穿着一身浅粉的衣裙,衬得她姣好的面容如春日里的樱花一般绚丽,提着裙角她往里走,见紫娟冷着脸过来提食盒——
她没敢跟紫娟争,只得让紫娟将食盒提了进里屋,两手拢在袖子,时不时地捏握在一块儿,一股子气没地方出,憋得极为难受。
身为下人,她不管有什么事,都得自己受的。
紫娟一转身,眼里就露出不屑,待得到五姑娘袁澄娘面前,她又是笑容满面,“五姑娘,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食盒里放着的点心与温热的汤水都是五姑娘平日最爱吃的东西,三奶奶何氏在三房开了个小厨房,更是时时刻刻记得给女儿添好吃的东西,她嫁妆多,根本不在乎这些小钱。
袁澄娘自来知道那位侯夫人的脾气,最爱打着规矩的名义折腾人,“娘,女儿带来了点吃食,您要不要也吃一点填填肚子?”
三奶奶何氏慢慢地在紫娟的搀扶起来并再穿上一件象征多福多子的石榴花样小袖对襟背子,脸上并未上妆,朝袁澄娘笑道,“娘不饿,你赶紧吃点。”
紫菱替何氏梳头,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发间插了根晶莹剔透的玉簪子,显得极为素净简洁,这份素净简洁掩不住她脸上的欢喜之色,成亲已经有七年,终于迎来第二次身孕,她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娘这件颜色可好?”何氏看着自己这一身浅紫的亮色,问起袁澄娘的意见来,“会不会太乍眼了点?”
袁澄娘喝着甜羹,并不让红莲亲自伺候,而是自己喝,回头一看何氏那身红艳艳的石榴花样,乐死了一张小脸,但下一瞬,她惊慌失措地捂住了嘴——
她的样子,让红莲吓了一跳,凑近去问道,“五姑娘?”
袁澄娘面上泛红,将捂住嘴的手放开,有些委屈地看向何氏,将自己的小手摊开,赫然见到一颗牙齿。
三奶奶何氏惊喜地看着她,“我儿是可是要换牙了?”
袁澄娘不知道为什么却是非常的委屈,瘪着嘴。
三奶奶何氏还以为她疼了,连忙推开红莲,亲自到她面前,一手捧住她的小脸,“让娘看看我们澄娘是不是哪里痛着了?”
袁澄娘看着何氏,慢慢地张开自己的嘴。
三奶奶何氏看向她的嘴,见女儿的门牙少了一颗,“没事呢,过会就长出来了,长出来的牙齿呢,比你掉的这颗还要好呢,来,跟娘走,快呀,跟娘走。”
袁澄娘愣了愣才站起来,小手紧紧地就拽住何氏的手,何氏的手特别的温暖,她特别眷恋这种温暖,小腿迈着步子就跟着何氏走了出去。
何氏拉着她站在院子里,指指正房的屋檐,“把牙齿往上面扔,扔上去,我们澄娘的牙齿会长得更好看,往上扔。”
袁澄娘上辈子换牙的时候入住了独院,并没有经历这样的事,就颇有点好奇,“要扔上去?……”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漏风。
羞红了她整张脸,连忙拿手挡住小嘴。
三奶奶何氏小时换过牙,知道小姑娘的心事,微弯下腰身,握住女儿拿着门牙的手,“来,跟着娘一起用力,用力,来,往上一扔,扔——”
袁澄娘听着她娘亲的声音,感受着她娘亲手间的温暖,跟着她娘亲的角度用力地张开手往上扔,只见那颗牙齿真是飞上了屋檐,再也看不见影子。
袁澄娘“咯咯”笑出声来,一笑出声来,她又心慌地捂住嘴。
三奶奶何氏看得直笑,“来,跟娘一块儿去老太太那里请安。”
三房一行人朝荣春堂走去,待得她们一行人到了荣春堂,荣春堂还没有什么动静,别房的人都还没过来。
红棋掀开帘子从里屋出来,朝三奶奶何氏福身,压低了声音说,“老太太今儿个起得晚了些,三奶奶不如在外头先候着?”
三奶奶何氏笑道,“多放红棋姑娘。”
红棋回得屋里,见侯夫人已经在秦嬷嬷的伺候下在梳头,面上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来,只管殷勤地替秦嬷嬷递东西。
侯夫人面色稍冷,“真是一天到晚都不让人安生,是不是五娘也过来了?”
红棋回道,“五姑娘跟三奶奶一块儿过来,也在外边一块儿……”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清脆的响音响起,“祖母,祖母,五娘来看您了,祖母……”
她不管不顾地冲进来,冲到侯夫人面前,一脸的孺慕之情,“祖母,有没有想五娘了,五娘知道祖母在担心五娘呢,您看看五娘,五娘可好着呢!”
她像是看不见侯夫人面上的冷意,当着侯夫人的面转了好两圈,跟个花间轻盈的蝴蝶一般欢快,只是声音听着有点怪,像是漏了风。
她转完,还特特地用手捂住嘴,不肯让人看。
落在侯夫人眼里,更是添了几分不喜,便是心里不喜,侯夫人一贯没表现出来,见她捂着嘴,还关切地问她,“今儿个我们五娘怎的捂着嘴,可是哪里难受了?快过来,快过来,叫祖母给你看看?”
她的话还没就完,人就歪在那里。
袁澄娘的反应很快,立时地就上去扑在侯夫人身前,顾不得缺了门牙,激动万分地叫嚷道,“祖母,祖母,祖母您这是怎么了?”
然而她无论怎么叫,侯夫人就跟失去了意识一样纹丝不动。
秦嬷嬷顿时一惊,连忙去看侯夫人,见侯夫人没有任何的反应,忙不迭地问,“老太太可是怎么了,怎么了?还不快叫吕大夫过来,快点给老太太瞧瞧!”
她这一喊,叫屋里慌乱的丫头们暂且稍安点心,红棋更是慌忙地跑出屋去叫人请吕大夫过来——
屋里头的惊呼声,叫三奶奶何氏坐不住,尤其是见到红棋从里面慌忙地跑出来,她也跟着站起来,掀开帘子往里走,见自己的女儿扑在侯夫人身上哭嚷着,她一时脸色微白。
“秦嬷嬷,娘是怎么了?”她几步就走到侯夫人面前,将手探到侯夫人鼻间,“怎么就突然厥过去了?娘?娘?”
她轻轻地叫着侯夫人。
侯夫人还是没有反应。
秦嬷嬷“扑通”一声跪在侯夫人面前,嚎啕大哭起来,“老太太,您可千万别有事呀,老太太,您可千万别有事呀……”
她这一哭,哭得人心惶惶。
袁澄娘站了起来,竟然是抬脚就踢向秦嬷嬷,“哭什么哭,祖母没事都让你哭得有事,还不快起来用水来给祖母擦一擦!”
她人小,踢的力道并不太重,且掉牙的缘故,骂得语音都有点,叫人听不太真切。
秦嬷嬷没想到会被踢,声音戛然而止,再想哭,已经接不上去。她讪讪然地看向侯夫人,见五姑娘的小手捏向侯夫人的人中,连忙上前要阻止,嘴里嚷着,“五姑娘别动,五姑娘别动!仔细弄疼了老太太!”
袁澄娘正要下手掐侯夫人的人中,被秦嬷嬷一拦,便朝她娘三奶奶何氏使了个眼色,三奶奶何氏心下惶然,生怕侯夫人会有什么事,她的女儿便会、便会……
都说为母则强,三奶奶何氏此时正怀着第二个孩子,见女儿被秦嬷嬷拦着,她立时上前去掐侯夫人的人中,掐得一点儿都不落下手劲,使劲地掐。
秦嬷嬷没想到平日里对老太太不曾违逆过半点的何氏竟然有胆子去掐老太太的人中,一时脸都差点白了。
只有她心里最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侯夫人向来是肉娇身贵,哪里当得何氏这一用力掐,痛得睁开眼睛来,那眼睛掠过一丝厌恶,待得迎上何氏的视线时,她权作一副糊涂样。
“方才、方才都是怎么了??”侯夫人一手抚着额头,一手捂着人中,正眼瞧向何氏,“三儿媳,能跟我这老太婆说说都是怎么了?”
三奶奶何氏经过刚才一手就晓得侯夫人方才晕过去的事有点猫腻,一时之间她想不出来侯夫人为何要这么做,一脸惊喜地看向侯夫人,“娘醒了?儿媳、儿媳也不知,儿媳听见五娘在哭,慌忙进得屋里,见娘晕过去了,娘是不是累着了?”
侯夫人人中极疼,见何氏装模作样,更是不喜,“落英,扶我起来——”
没等秦嬷嬷起来,就见袁澄娘速度更快地告起状来,“祖母,秦嬷嬷刚才都不知道要掐祖母的人中,还拦着五娘不让掐,她是个坏人!”
她讲话就漏风,听见她自己的声音,她话刚讲完,就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
这样的话入得侯夫人耳里,叫侯夫人生了一肚子气,养了几年,到是养了个小魔星出来,板起脸,根本不问她一句嘴里是怎么回事,而是训斥道:“小孩子家胡沁些什么,秦嬷嬷是伺候了我一辈子的人。”
秦嬷嬷未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着实没做好准备,又被五姑娘快嘴地告了状,顿时是觉得自己长了全身的嘴都说不清这事,“老太太,真把奴婢给吓着了!老太太自养了五姑娘在身边后,总是有大大小小的不舒服,早上还好好的,怎的五姑娘一进来,老太太就晕了?”
三奶奶何氏震惊地瞪着她,将女儿拉将过去护在身后,“秦嬷嬷,你胡说些什么!”
而在她身后的袁澄娘早就在这里等着侯夫人冲她发难。
秦嬷嬷跪在侯夫人面前,忠心十足,“老太太,定方师太同您说的话你忘记了吗?老太太,你待五姑娘再好,也不能再叫五姑娘待在你身边……”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让三奶奶何氏怒斥打道,“秦嬷嬷,你胡说什么!”
秦嬷嬷看向三奶奶何氏,腰杆子挺得极直,“奴婢并没有胡说,老太太本想着近日五姑娘落水之事想让定方师太替五姑娘看看生辰八字,没想到定方师太看了五姑娘的八字后脸色大变,直呼跟府里肖虎之人相克,必终身不得见!”
三奶奶何氏见侯夫人坐在那里,如老僧入定一般,半句话都没有。
她心里已经隐隐地猜到了一个答案,却不敢回答,硬是将女儿藏在身后,“那娘是肖?”
秦嬷嬷站了起来,“老太太恰恰肖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