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云压城。
　　雾霾层层。
　　气氛凝重，褚承的脸色和天一样黑得要滴出墨来。
　　在看清我的那一刹那。
　　清冷自矜的他一下慌了神。
　　“锦书，孤来娶你了，乖，你下来，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他不再是那个一身白衣，不染尘灰，儒雅清风，伴我左右的柔弱翩翩少年郎。
　　如今浑身煞气，王者威严的气势不容侵犯。
　　我莞尔一笑，身子前倾，他瞳孔巨震，血丝攀上眼球。
　　“不！”
　　我纵身一跃，身体急速下坠。
　　“砰——”一声巨响。
　　世界在那一刻变得清净了。
　　跳下城楼后，我重生了。
　　不过很悲催的是，我没有重生到若干年前。
　　我睁开眼的时候。
　　成了八品县丞谢俞最小的女儿——谢芜。
　　这个时间点，距离我死去已经有十个年头了。
　　褚承已经登上大景帝位十年了，十年来，他宫中美人无数，每年都要从天下各处挑选适龄少女入宫。
　　我分明记得，以前的他是不愿耽于情爱的。
　　他说：“世间情爱多枯燥无味，唯有锦书能填我十万八千梦。”
　　褚承不喜女子，更不喜女子碰触，早些年我遇到他的时候，他不过是在内京城里以售卖字画谋生的少年。
　　他身子羸弱，除了美色与才能之外无一是处。
　　京中多是贵女，她们都不愿屈尊降贵去与褚承周旋。
　　且因为褚承身份特殊原因，内京中的公子哥与小姐们没少拿他打趣，甚至还说出要让他成为脔宠供人取乐，他们如此说的，也确实如此做了。
　　那日我公主凤辇从巷口驶过之时。
　　见到了一个衣衫褴褛，身为小乞丐的四岁小女孩。
　　她带着我一路往里走。
　　“姐姐，救救那位哥哥。”
　　触目所及，见到的便是衣不蔽体，浑身青紫，脸色煞白，冷得直打哆嗦的他。
　　我被父皇母后养在深宫中，极少接触外来事物，所以不知人心险恶，我见褚承可怜，救下了他，将他带回了公主府。
　　他们都说：“殿下，褚承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你且得小心应对。”
　　我听劝，打算将褚承送出公主府。
　　可那时我见他面色隐忍，煞白的脸上满是落寞痛苦，就像是可以随意被人使用，使用完又可随意丢弃的抹布一般破烂不堪。
　　他看着我。
　　“褚承见过公主，宫主也是想将我抛下吗？”
　　褚承礼节周到，薄弱的身子好似被寒风削了好几层，凛冽的寒风一吹，他便只能裹紧自己那单薄的亵衣，冻得瑟瑟发抖。
　　他看我的眼神近乎祈求。
　　我将身上的狐裘披风解下，盖在他身上的时候，无意碰到了他的指间，褚承的手极冷，指间微微发颤。
　　他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勇气。
　　轻拽住我的手。
　　“殿下，我只想活下去。”
　　“殿下，您救了那么多孩子，求您也帮帮我。”
　　“殿下，你救我，我愿为你做任何事。”
　　他所谓的“救”，是想让我在大景中给他一处庇护，我乃是父皇母后唯一的孩子，只要我开了口，内京上下的那些贵公子小姐，就没人再敢如此欺凌他了。
　　思绪回转。
　　我父亲看着秀女名册中我姐姐的名字暗暗叹气。
　　姐姐名唤谢媛，在清水县颇有才名，也已经及笄，的确是在所选秀女的要求之内，这泼天的富贵落到一个八品县丞的女儿身上，任谁都要高看几眼我们谢家的，可父亲却是愁眉不展，茶饭不思。
　　只因二姐已经绝食三天了，她已心有所属，死也不愿进宫参选。
　　可如今。
　　接秀女入宫的轿子已经到了县丞门口，姐姐若是不上轿，那无非有两种结果。
　　一是她自缢。
　　二是父亲与清水县的百姓们承受天子之怒。
　　思来想去，我主动揽下了进京参选的名额。
　　这时的我，才十五岁。
　　说来也巧，与我当年和褚承相遇的时候同岁。
　　
　　山远水远，一路迢迢。
　　我与同行的秀女一起入了宫，我们自然没有资格那么快就见到天子褚承。
　　在那之前，我们得需要经过褚承身边太监的挑选，符合条件的会被留下，然后交由宫里特殊的嬷嬷教养一段时间，学会宫里的规矩，知道如何侍奉天子之后，才会被做成绿头牌放在褚承的面前由他挑选。
　　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一名少女。
　　她二八年华，肌肤胜雪，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双目似一泓清水，灵气素雅，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初见。
　　我便知晓她一定会被选上，因为她这副容貌，像极了当年的我。
　　她叫舒茗。
　　我与她成了好友。
　　当褚承身边的李公公看到舒茗的第一眼，便直接跳过了诸多繁琐手续，去禀报了褚承。
　　那天。
　　时隔十年。
　　我再一次见到了那般慌张的他。
　　舒茗被带回了中宫，当晚就侍了寝，还得了封号，书美人，对，是书美人，不是舒美人。
　　因为与舒茗交好，那太监为了讨好书美人，便也将我收入了后宫中，交给专门的嬷嬷调教。
　　后宫里的这些规矩礼法，我早就烂熟于心了。
　　在沁香园学习规矩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枯燥无味的，在这里，我听到了许多可笑的故事。
　　他们都说，当今陛下迟迟不立皇后，是因为对前朝公主用情颇深，自她死后，他所寻的那些美人，个个不是她，却各个都像她。
　　我身边的小丫鬟问我：“小姐，你说要是前朝公主知道陛下对她用情至深的话，她会不会很感动？”
　　不会。
　　她只会觉得恶心。
　　我不甘，我恨他，所以我明明有机会可以彻底逃离他，我却还是回来了。
　　以前。
　　是他别有心机的接近取悦我，如今，这个游戏，我想换个玩法了。
　　褚承。
　　午夜梦回之时，你会不会频频惊醒，我公主府上下两百多条人命，是不是都化为厉鬼在你身边游荡？
　　
　　舒茗升得很快。
　　不过一月的时间，侍寝十二日，晋升为书嫔。
　　她封嫔那日，我受邀前去，那日，我精心装扮。
　　细致乌黑的长发披于双肩之上，半边发髻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好。
　　脸上未做过多粉饰，只是上了一层淡妆，穿着件略显简单的素白色的长锦衣，腰束粉红素色缎带，纤腰不足盈盈一握，身段玲珑有致。
　　他曾说过最喜我这般装扮，也不知此话是真是假。
　　封嫔结束后，褚承端坐高座，我坐在角落之中，觥筹交错，丝竹不绝于耳。
　　褚承今日很是高兴亲民，他让众人放松，不要因为他的到来而有所拘束。
　　他并没有注意到我。
　　待褚承从我身旁不远处走过之时，我蹙眉，压低声音对着身边丫鬟道：“这紫团儿太酸了，我不敢吃。”
　　余光中。
　　褚承的脚步猛然一窒。
　　犹记得他初入公主府，用卖字画的银钱给我买了一串上好的葡萄，当时我撒娇要他喂，他也听话照做了，当时那葡萄很酸，我吃一口便拧起了眉头，对他说出来那句话。
　　紫团儿，就是葡萄。
　　只有我会这般称呼它。
　　我察觉到褚承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可我佯装不知，仍旧在自顾自的与旁边丫鬟小声说笑。
　　我也被封了美人。
　　就是在舒茗被册封为嫔妃的第二日，他们都说褚承对舒茗真是宠爱，竟然连带着我这个“山鸡”都能得到此等荣宠。
　　圣旨宣读那晚，褚承就翻了我的牌子。
　　近来淮南洪灾泛滥，褚承经常忙到深夜，我被洗净之后裹着被子抬到了褚承的龙床之上，一躺就是半夜。
　　后李公公来说。
　　“美人还是先行回宫吧，今晚陛下事忙，便不过来陪美人了。”
　　“妾身知道了。”
　　我淡淡应了一声。
　　随后在龙床枕边留下了一个安心养神的香囊，里面是我自己调配的薰香，说起来，这个配方还是褚承交给我的。
　　我那时候老是睡不好，他便去拜了名医，亲自跟着他们学了两月，为我调配了香囊之后，我经常佩戴，睡眠果真改善了不少。
　　褚承如今只是对我一时好奇罢了。
　　可若是时间一紧，他定然会将我抛诸脑后。
　　香囊，是我留下的第二个引子。
　　
　　因为封了美人，我被赐了秋霜宫。
　　有了自己的宫殿，又有自己的院子，闲暇时间，我便会带着丫头在院子里种梅花，种桂花，种栀子花，种百合花，我只种这四种花。
　　梅花开在冬季，一抹红艳总是会给予人不同的欣喜。
　　桂花种的是八月桂，每到八月，连着两月开花，花香四溢，整个院子都是香的。
　　百合四月五月是开放得最好的季节，一眼望去，白茫茫的，总是会让人烦躁的心莫名的静下来。
　　至于栀子花
　　我不过是顺手罢了。
　　因为当年的褚承，最喜欢的就是此花。
　　我知道褚承其实一直在派人盯着我，我耳力极好，夜晚宫殿围墙之上总是会有摩擦之声传出，以前作为公主的时候，我也是学过一些功夫的，虽然不能和大内高手相比，可保命，基本还是能够做到的。
　　褚承疑心重。
　　他若是看上了一件猎物，必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才会出击。
　　如今最是考验耐心之时。
　　我在等，等他先按奈不住走向我。
　　果然。
　　三月后的一天夜晚。
　　秋霜宫突然闯入了一名刺客，那刺客招招致命，明显是冲着我来的。
　　利剑指向我喉咙的时候。
　　我惊慌失措，闭上了双眼。
　　利剑自然没有划破我的喉咙，我被人一拉，身子往后一倒，落入了一宽厚温暖的怀抱。
　　鼻间。
　　是熟悉的龙涎香。
　　我紧闭双眼，惶恐无措。
　　“没事了，有孤在，你不用害怕。”低沉嗓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双手用劲抓紧了褚承胸襟的衣袖。
　　“陛下”
　　话未说全，我便泪水决堤。
　　泪珠滚滚而下。
　　哭得悲恸不已。
　　褚承的手犹豫许久，终究是轻轻的放在我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安抚着我。
　　褚承宿在了秋霜殿。
　　这是我第一次侍寝。
　　褚承在我身上挥汗如水，我皱紧眉头，强忍着身下极度的撕裂感，手指死死的拽紧了身下床单，我强迫自己去迎合他，奉承他。
　　他累了。
　　趴在我身边沉沉睡去。
　　我几次摸索着向上，我想用发间的那一根玉簪划破他的胸腔，我想看看褚承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手指婉婉向上之时。
　　他倏尔握住了我的右手。
　　俊朗面容之上的眉头轻轻蹙起。
　　“锦书，不要闹，乖”
　　我顿住手，将玉簪收回，褚承还没有体会过我当初的锥心之痛，他还不知道被最亲的人背叛是什么滋味，他不能就这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