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嬌嬌羽睫一顫,如墮冰窖。
他竟是如此看她的?
可若說要怨要恨,也該是他虧欠自己。
當年祖父冤死獄中,陳家長房一夕坍塌,是他在她最絕望之際改了婚事,讓她腹背受敵,成了長安城的笑柄。
哪怕如此,她也從未怪他。
她是罪臣孫女,長安城所有人都恨不得與她撇清關係,顧琅玉想要避嫌情有可原。
尚且,這婚事源於兩家長輩的指腹為婚,她只把他當成朋友,不涉及刻骨銘心的情愛,所以也沒有隨之而來的怨恨。
她印象中的顧琅玉,拳拳赤子,嫉惡如仇,一心想斷天下所有不平之事,而非眼前這個冷眼嘲弄的人。
顧琅玉唇角一勾。
似乎很滿意陳嬌嬌的反應。
他垂眸,柔聲安慰懷中的陳芸芸,“芸芸不必道歉,錯不在你。”
說著,他就上了馬車。
陳芸芸紅著眼圈,小心翼翼地解釋,“嬸嬸莫要見怪,夫君就是這脾氣,今兒我也本不想麻煩他陪我回門,可他偏是不聽呢,說到底還是他太疼惜我了。”
她笑著,湊近陳嬌嬌。
用僅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炫耀道,“可惜,姐姐這輩子是體會不到被人捧在心尖是什麼感覺了,真可憐啊。”
“汪!”
話音剛落,一聲犬吠驟響。
陳芸芸瞬間眼睛圓瞪。
只見一個似狼似獅的健碩怪物衝她而來,那怪物張大著嘴巴,露出森白鋒利的牙齒,像她這般的身量,似乎剛好能被它攔腰咬斷。
“啊!”
陳芸芸嚇瘋了,一蹦三丈高,手腳並用地蹬著車軸,終於姿態難看地爬上馬車後,就急吼吼喊道:“快,快駕車!”
馬伕得令,揮動鞭繩。
“咣噹!”
馬車剛走幾步,被陳芸芸踩過的車軸竟從中斷開,整個車身瞬間支離破碎。
顧琅玉武功了得,穩穩落地,而陳芸芸毫無防備,大頭朝下摔了下去。
她精心勾勒的妝容全都花成一團,像是唱戲的丑角般滑稽,而髮髻上的珠花金釵也都狼狽散落,髮絲凌亂,似瘋子般張牙舞爪。
這場鬧劇引來路過的行人紛紛站定圍觀。
“陳二姑娘怎麼瘋瘋癲癲的,莫不是個傻子?”
“站著那位是陳大姑娘吧,模樣可真俏,像是瓷娃娃呢。”
“這陳家兩個姑娘,還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這些話全都一字不差地鑽進陳芸芸耳中。
她手心握拳,恨恨地鑽上了後面那輛玄色的馬車。
有馬車總比沒馬車好,她倒是要看看,沒有馬車,陳嬌嬌怎麼回門!
這時,秦虎駕著一馬車駛來,穩穩停在陳嬌嬌身前,“夫人,請上車。”
陳嬌嬌微愣。
這時,繡著銀紋飛鶴的玄色雲錦車簾被一雙指骨修長的手撩開一角,顧昀琛冷白俊逸的五官在陰影下露出。
“上來。”
.
馬車一路行駛到陳宅。
陳嬌嬌一冒出頭,就見爹孃已經候在門口等她了。
陳信文迎了上來,“三日未見,嬌嬌消瘦了,侯爺待你可好?”
“好什麼好,這人都瘦了,還能過得好?”姜雙宜一身颯爽勁裝,身後還揹著劍,顯然剛練過武,臉上透著健康的紅潤,“嬌兒,若侯府誰敢欺負你,你就告訴娘,管他是什麼凌驍侯還是金絲猴,誰敢動我家嬌兒一根毫毛,娘都不會放過他們!”
陳嬌嬌面露尷尬,頻頻給爹孃使眼色。
姜雙宜神經粗放,“好端端的姑娘,怎麼嫁去了侯府,眼睛咋還抽筋了?”
素來內斂剋制的陳信文也紅了眼眶,“若非嬌兒早對顧侯一見傾心,這門親事就算是折上陳家世代臉面,爹也該一口回絕的!”
陳嬌嬌雪腮爆紅。
這本是當初她打消爹孃入宮拒婚念頭的說辭,怎麼被他們當著顧昀琛的面說了出來?
她偷瞄一眼身後。
顧昀琛應該沒有聽到吧……
“原來嬌嬌傾慕本侯已久。”
顧昀琛走到陳嬌嬌身邊,和馬車上冷淡態度大相徑庭,如畫的眉眼如冰封千里後的江面,一陣春風拂過,春水奔騰洶湧,兩岸奼紫嫣紅,映著夜空無限星辰。
若非陳嬌嬌心志堅定,好險就溺死在那汪眼眸中。
陳信文夫妻也倍感意外。
一是,他們沒想到侯爺會來。
二是,看著眼前俊美郎君,似乎和傳聞中陰鷙殘暴四個字不能說有所出入,只能說是毫不相干。
顧昀琛朗然,“郎婿顧昀琛見過岳父岳母,車上略備薄禮,還望笑納。”
陳信文想到剛才自己說侯府的壞話,臉上一熱,伸手道:“侯爺客氣,府裡請。”
陳宅內部白牆黑瓦,小橋流水映著竹葉紫藤,一步一景,詩情畫意,是長安城內絕無其二的江南美景。
顧昀琛今天穿著一竹紋外袍,內搭白月長衫,腰纏玉帶,和一身天青繡銀百褶裙的陳嬌嬌站在一處,二人說不出來的般配。
席上,陳信文喝多了酒,一改素日溫潤的好脾氣,非要拉著顧昀琛下棋。
陳嬌嬌知道爹最喜歡酒後下棋,且還偏愛悔棋的。
她本想阻止,結果被姜雙宜先一步拉進了房中。
姜雙宜神秘,“嬌嬌,侯爺他身子還未好?那本書你可看了?”
“娘!”陳嬌嬌臉上一紅,嗔怪道,“您都不想女兒嗎,女兒可想娘想得緊呢!”
看著陳嬌嬌嬌憨模樣,姜雙宜輕嘆口氣,“罷了,娘也不強求,你喜歡就好。只不過,侯府的太夫人你可得防著些,她慣會在人前賣慘,是個手段歹毒的。當年侯爺生母自焚於侯府書閣,可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聽聞侯爺每次都會夢到當年慘景,未曾睡過一個好覺。”
“娘,你說什麼?”陳嬌嬌驚訝。
她看過整本書,字裡行間均未提及顧昀琛生母,她幾個月前也曾打探過一二,可是卻毫無收穫。
姜雙宜不再隱瞞,“三年前娘做了一場夢,夢到你遠在邊陲的大哥傳來噩耗,你似乎也過得不算如意……”
“娘夢中沒有能力保護你們,於是娘便在三年前悄悄立誓,絕不讓夢中之事發生。”
“如今,娘化名桃花娘子,經營的胭脂鋪子生意還算不錯,無數貴婦誥命皆想與我交好,從她們口中得知了不少辛密之事。”
陳嬌嬌一時間愣住了。
她不知道該驚訝於娘也做過一模一樣的夢,還是驚訝於娘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桃花娘子。
她們都做了預知之夢,難道是周公顯靈?
不過從後面的交談中,她可以確定娘並不知道自己是書中人物,只是夢到了哥哥遇刺的畫面,其餘都是模糊的。
“娘,你可還記得夢裡殺了兄長人的樣貌?”
“當然記得。”姜雙宜想起那場景,眼中仍有恨意,從妝奩暗格處拿出一張畫像,“就是他,這些年娘沒少打聽此人,可是沒有人見過他。若讓我遇到,定要把他大卸八塊!”
陳嬌嬌接過畫像。
那是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面上無須,通身的氣質和神態總給她一種強烈的熟悉感。
她小聲咕噥,“怎麼瞧著像是……太監?”
姜雙宜緊張起來,“太監?難道宮裡有人要害我陳家?”
陳嬌嬌搖頭,“目前還是猜測,娘不必太擔心。女兒進宮時找人問問,必能問出來。”
“好,你千萬小心。”
看著眼前的畫像,陳嬌嬌冥冥中生出一種力量。
或許,她不僅能找出書中謀殺哥哥的人,護一家人平安無虞,還可以找到關鍵性證據,證明祖父一生忠烈,從未叛國。
在書中,謝玄至死也未曾給祖父平反。
他是一代明君,開創盛世,名留青史。
而祖父,則永遠被釘在恥辱柱上,供萬人唾棄。
既然天家無情,那她只好自證道心,還祖父一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