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很上道。
雖然沒有斷手斷腳,但是背了八十八年的洗碗債,再也不敢隨便參賭了。
可是餛飩鋪家的兒子王二壯,無債一身輕。
魯訓說過,人生有三大錯覺:我能反殺;這把能贏;我會發財。
王二壯在賭場輸紅了眼,偷了老爹賣一輩子餛飩掙來的地契抵押。
最後一把擲骰子時,出千被抓。
二壯少年輕狂,不甘心這麼敗盡家產,更不甘心留下一隻手在賭場。
掀了桌子,趁亂搶走賭桌上的銀票。
被賭場的人追了二十里地抓住,被砍下的不是一隻手。
是一條胳膊,加一條腿。
扔在大路上,流出的血染紅一段路,被家人發現的時候已經只剩一口氣。
阿桃只看見了一具屍體。
大夏天的,一塊白布蓋著臉,成群的蒼蠅繞著斷肢的傷口上下飛舞。
阿桃哭得眼睛腫成一條縫,求陸玄替王二壯報仇。
“憑什麼?”
陸玄蹲在院子角落,那裡有一顆蘋果樹,上個月剛種下,和阿桃一般高。
“那些開賭場的人殺了人,作了惡,該受懲罰!”
陸玄搖了搖頭。
“賭場是人間的地獄,開賭場的都是惡人,這沒錯。”
“但是邾國有官府,官府不管,讓我一個宅……道士來管,這不合理。”
事實上,世上沒有人能管。
賭不是毒,毒是通過藥物刺激人們的慾望,而賭,是人生來就有的貪慾興起。
暴力管不了人心。
“二壯是我的好朋友,我要替他報仇。”
陸玄又搖了搖頭。
“王二壯是你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要報仇你自己去。”
阿桃睜大眼睛望著陸玄,臉上露出憤怒的神色。
“那我要習武!我自己替他報仇!”
陸玄想了想,點點頭:“可以。”
阿桃十二歲了,拳架走樁的基本功也練了不少,正該嘗試著真正修習武道。
老觀主去世前的第二條遺囑裡,講的是把阿桃好好拉扯大,不要藏私。
習武分內外,就是心法和功法。
心法決定了武功境界的高低,功法影響著實戰能力。
陸玄會的功法不多,除了那套叫做《泥鰍功》的身法外,還有一套拳法,叫《元緒神拳》。
他本來還覺得沒啥,後來翻了翻字典,發現元緒就是烏龜的意思。
好嘛,不是泥鰍就是烏龜,合著這傾天觀的武功,就離不開水塘子了。
心法的名字倒是和本道觀氣質相符,叫《傾天訣》。
心法的水平到底怎麼樣,陸玄也沒個譜,而且只有到初覺九重的修煉法門。
再往後,老頭子竟然沒教。
估摸著是覺得以這幾個弟子的資質,這輩子是用不上後續的內容了。
他把記憶裡那點二手知識傾囊傳給了阿桃。
越教,陸玄心裡越覺得怪異。
阿桃的學習進程,怎麼和當年自己跟杜逢春不太一樣……
武道的修行,第一個大境界叫做初覺。
意思是剛剛察覺到丹田中的真氣,並且能夠嘗試蘊養和運行它們。
初覺九重的修煉過程,便是以真氣洗練和貫通渾身十二條經絡的過程。
初覺第一重修煉完滿的標誌,是貫通少陰心經。
第二重是貫通太陰肺經。
依次類推,經絡的貫通難度會越來越難,每貫通一條,則突破一重境界。
直到初覺第九重,需要一次貫通四條,才到達晉升如卉境界的門檻。
陸玄和杜逢春都是十三歲左右開始修行,足足花了三五年時間才真正察覺到真氣的存在,蘊養和貫通的過程更是艱難。
他到了二十四歲也只有初覺四重,杜逢春更拉。
可是阿桃不一樣!
在陸玄講了感悟丹田的第二天,阿桃就說自己感受到了熱氣。
陸玄拍了一下他的大腦袋。
“玩歸玩,鬧歸鬧,別拿修行開玩笑。”
一個月後,阿桃盤腿坐在小院中央,緊張地望著師兄:“這算不算是貫通了少陰心經?”
陸玄手指搭在阿桃的心口,歪頭想了想。
別是心臟早搏吧……
又過了三個月,阿桃還是盤坐在小院內:“我覺得自己貫通了第二條經絡。”
陸玄一手搭在阿桃的腕上,一手搭在阿桃的肺上。
良久,輕輕放下來。
時已入冬,即便是白天,山中小院也寒風吹蕩,砭人肌骨。
陸玄倒是不覺得身上冷,但是心裡有些涼。
主要是替原身和做了化肥的杜逢春感到心涼。
這種感覺,怎麼說呢?
就像別人奧運首金,你在家裡首銀。
有人16為國爭光,而我16無視風險繼續安裝。
“人和人間的差距,就像人跟狗一樣”這種說法,未免有些失實。
比人跟狗都大。
阿桃看見陸玄又不說話了,神情有些慌:“大師兄,你怎麼不說話?”
陸玄望著遠方:“我在想,人比人沒活頭,驢比騾子沒馱頭啊!”
阿桃更緊張了:“和你從前比起來,差距很大嗎?!”
陸玄想了想,仰頭望望天。
“大概就是,理想和現實之間的差距吧。”
阿桃的神色出現了一絲茫然。
陸玄拍了拍阿桃的後背:“沒事,凡事看開點。”
“你看師兄,練了十年,跟你練了幾個月的進度差不多,不也堅強地活到了現在嘛?”
“哈?”
……
阿桃修煉的第一年結束,也就是剛滿十三歲的時候,貫通了厥陰心包經,到達了初覺第四重。
這也是陸玄剛穿越過來時的境界。
陸玄經過小心求證後,做了個大膽的猜測。
阿桃這小子,應該是個天才。
至於陸玄自己,又在初覺九重通向如卉境界的路上邁了三百多步。
他越發感到自己體內的真氣凝實,力量比起一年前至少增長了三四倍,全力揮動手臂時,甚至能感到空氣的炸響,可是仍然沒有突破的跡象。
他有些懷疑是不是因為修行的《傾天訣》只涵蓋了初覺境界的內容,所以不足以支撐他進階如卉。
想問問系統,可是系統像個古董機,似乎除了必要的觸發外,平時根本不做聲。
比起別的穿越者那些甚至可以嘮嗑的人工智能系統,自己的系統簡直像是人工智障。
於是他打算找一個月黑風高夜,打劫幾個鄰居門派的弟子試試。
天門作為整個邾國數得上的大門派,就算是初覺境界的弟子們,掌握到如卉境界的功法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到時候找一點如卉境界的功法,刻苦的讀一讀,再刻苦的做做操,自然就知道是不是功法上限的問題了。
不過這件事情一直被陸玄擱置著。
嚴謹的宅男做事,總是要三思而後行。
能不能做?
能不能明天做?
能不能交給別人做?
畢竟人生很長,而且越活越長,可是擺爛的心情,卻未必能很長。
這麼一想,陸玄又能心安理得地躺在道觀裡看文學繪本,忽然有人敲開了他的門。
是山下餛飩鋪的老闆王大壯。
王二壯死後一年,王大壯老了有二十歲,頭髮白個一乾二淨,滿臉風塵。
“怎麼回事?”
陸玄把書封朝下放好,掩了掩褲子。
“阿桃!”
“阿桃小道長去找賭坊那群人的麻煩!”
“被打趴了!”
陸玄豁然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