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晚午，天幕廣袤，燒紅餘暉，偌大的校園在地平線盡頭一寸寸亮起路燈，校電臺播著Jeff Jarvis的《off the hook》，空曠迴盪，籃球場上無數身影躍動期間，汗液揮灑，球鞋與塑膠地面摩擦出熱血沸騰的尖叫。
“宋北起，你水平不行啊，人外校過來的你都打不過，丟南實的臉！”
“靠！不打了不打了，我下去了。”宋北起大手一揮，直接撂攤子不幹了，喘著粗氣拖著腳步向場邊的長椅，大手一抓被汗溼透的頭髮，一屁股坐陸岱青旁邊，“累死哥了，那個就是追昭明姬的？怎麼來我們學校打籃球了？”
陸岱青眼一抬：“誰？”
“就那個姓邊的，邊鶴陽。”宋北起從喉嚨裡擠出一句，“剛和他來了一場，是有兩下子。”
陸岱青視線混亂過無數躍動的人影，到達某個陌生身影上。
還真是他。
他視線挪開，瞥了眼宋北起的滿頭大汗：“只是有兩下子？怎麼我看你被打得跟落湯雞一樣？”
“靠，哥今天狀態不好。這姓邊的也是，一個唱歌的跟練體育似的，一看就是蹦迪蹦多了體力練上來了。”
陸岱青一哂：“別找那麼多理由，菜就多練。”
“滾啊。”
過了幾分鐘，陸岱青見宋北起喘氣喘得還沒停下來，還一直盯著場上的邊鶴陽，開口侃他：“別盯著他了，要別人看還以為你喜歡他。”
“你以為我是昭明姬啊。”
陸岱青眉尖一抖，看著他：“是那潑婦又怎麼了？她又不喜歡他。”
宋北起：“你又知道她不會喜歡他？”
陸岱青：“我也沒興趣知道。”
過了一會兒，宋北起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胳膊肘頂頂陸岱青。“哎，這姓邊的怎麼好像奔著你來呢？”
話頭落了幾秒，一雙黑色的限量版運動鞋，就正正好地，停在了陸岱青面前。
陸岱青皺眉。
嘖。
兩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一高一低。
對於邊鶴陽隱含緊逼意味的靠近，陸岱青沒有一點反應，連眉梢都沒抬。
他面頰微微傾斜向邊鶴陽，眼神漫不經心，卻又直挺挺的，帶點利的，如鷹隼般深不見底。給人一種紮實的壓迫感。
嘭——
嘭——
嘭——
籃球砸在地上赫然炸出一頓一頓的震響，短短幾秒卻漫長得彷彿一場交鋒。
邊鶴陽小臂肌肉繃緊又很快放鬆，逆著燒紅天光，看不清臉上什麼表情。
旁邊高高的路燈柱發出輕微的撲哧嗡鳴。
邊鶴陽突然笑了。彷彿剛才的咄咄逼人不存在，他從善如流地說：“你就是昭明姬哥哥吧？來一局？”
陸岱青沒說話。
反觀宋北起，這人就是耐不住寂寞的渾身賤，手搭著陸岱青肩膀，嘴對著邊鶴陽嘬嘬兩聲。
在對方冷眼看過來時，他立刻伸出一根食指，囂張至極地左右搖擺，又特別欠揍地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邊鶴陽明顯被賤到了，頓了好幾秒。
半晌，才嘴唇輕動：“小丑。”
宋北起挑了挑眉，微笑不變。他悄悄湊到陸岱青耳邊：“我看這邊鶴陽跟昭明姬挺有默契的哈，罵人都罵小丑。”
話頭適時停住，他退開，靜靜等待。
陸岱青沒什麼反應，依舊淡淡的。
過了片刻，他慢吞吞地，將手機放下，略伸懶腰，活動關節，撐著膝蓋起身。
目光這麼一撞，一瞬不眨的，那種極其微妙的氣氛瞬間明顯湧動起來。
他說，來。
……
五點半，放學鈴聲一響，學生們的書本都匆忙合上，筆帽一蓋，書包一提，一窩蜂地衝出教室，彼此交頭接耳，樓梯間人群攢動。
昭明姬不慌不忙收拾完，和朋友向希一邊聊著天，一邊下到操場。
火燒雲，一陣陣風吹過。
風挺暖，打在臉上很舒服。
“那邊幹嘛呢，這麼多人？”向希說。
露空籃球場邊人潮湧動，裡裡外外繞了一兩圈，明顯比以往人多，七嘴八舌鬧哄哄的。
人頭湧動間，昭明姬發現桂棠月也在其中。
嘖，現在她一看見桂棠月就想到陸岱青，這兩人真是天生一對的豺狼虎豹狗男女。
“怎麼了，今天打比賽？”她隨口問，沒打算過去。
“哎，明姬，好像真的是你哥打比賽。”向希拉著她往人堆裡擠。
太擁擠了，昭明姬感覺自己被壓成了肉餅，耳邊塞滿學生們的聲音，談天說笑的、倒油的和吹水的，偶爾爆發男女喝彩的喊聲。
向希力氣大，還真給她插空到了個第一排的位置，剛好在桂棠月對面。
桂棠月也看見她了。
愣了一秒，居然揚起笑，心情頗好地打了個招呼，用嘴形打了個“你也來了？”
昭明姬佩服她泯恩仇的能力，目光略開，敷衍點了個頭。
桂棠月嘴角含笑，移開了視線。
身後有女生酸溜溜地說：“桂棠月這下可長臉了。”
旁人笑嘻嘻附和：“當然有面兒了，倆學校出名的男生為自己打籃球打得熱火朝天不可開交，跟小說裡寫的一樣，風雲人物為愛大吃飛醋從而激烈對戰。”
昭明姬喉嚨裡發出一聲模糊的笑聲。
希望這場籃球賽陸岱青輸得越慘越好，從高空摔成肉泥，最好從校園男神變成一敗塗地的屌絲。她惡毒地想。
奈何上天不從她願，一片男女混合的尖叫喝彩聲突然爆發。
“我操啊！牛逼！！！”
“陸岱青你他媽這個蓋帽太他大爺帥了！”
“我靠這腳下有彈簧吧我靠，帥飛我了。”
“監控，快，重金求監控，回放二維碼就刻在陸哥墓碑上！”
視線之中，陸岱青一記利落的反身暴扣讓場內沸騰。
滯空時間長得離譜，男生從空中穩穩當當落在場內，胸口微微沉浮，緩慢晃著腦袋甩汗，過分惹眼了。
邊鶴陽原地站著，胸膛起伏明顯比陸岱青快很多。
他實力不錯，校籃球隊的，依舊被陸岱青逼出一身汗。
突然，旁邊隱隱傳來細微的聲音：“昭明姬也來了。”
“真的哎。”
他下意識往右邊望過去。
果然看到了一個熟悉靚麗的高挑身影。
很瘦，很白，也高挑，鎖骨瘦削，線條清晰，校服鬆鬆垮垮系在細得不盈一握的腰間，慵懶、明豔又奪人眼球，異於常人的妖媚。
一陣風吹來，吹得昭明姬的頭髮猖獗地狂舞。
她突然側過頭，對著他笑，嘴唇紅豔豔的一片，迷亂又鮮豔，驚心動魄的美感。
邊鶴陽被釘在原地。
一動不動。
突然，“砰”的一聲，一顆籃球遙遙拋來，精準砸在他腳邊。
邊鶴陽猛地皺了下眉，側頭看，撞進了一雙漆黑冷淡的眼。
對於陸岱青，其實邊鶴陽早有耳聞。
陸岱青和桂棠月的緋聞，他也聽說過。
也難怪今天陸岱青使那麼大的牛勁。
邊鶴陽不氣不惱：“哥們兒，我不就是桂棠月的前任嗎，用得著對我這麼下狠手嗎？我現在對她是真沒一點留念了，你想追就追，我不摻合一點兒。”
陸岱青頓了頓，慢慢挑眉，嘴唇微微勾起。
蠻欠的，邊鶴陽忍不住說：“你笑什麼？”
陸岱青慢慢開口：“誰說我是為了她？”
“不然為了誰？”
陸岱青突然轉過頭，那雙冰冷漆黑的視線，毫不避諱，直勾勾的，看向昭明姬，一探到底。
兩人對視，昭明姬竟一時忘了躲。
她心臟猛提了一下。
卻又見陸岱青將視線緩緩轉向邊鶴陽。
他沒直接回答邊鶴陽的問題，只平平淡淡地吐出一句話：“沒實力就別追人，丟自己臉。”
邊鶴陽一頓，表情微動。
他倒沒有被激怒。
他今天跟陸岱青來這麼一場，也是提前瞭解過昭明姬和他關係不好。如果他能打敗陸岱青，或許昭明姬對他會另眼相看。
邊鶴陽：“你對我似乎惡意挺大。”
陸岱青：“你想多了。”
昭明姬的耳朵都豎到天上去了，都沒聽到一點兩人談話的風聲。
片刻，只見那人高馬大的兩人齊齊往這邊走來。
雖然邊鶴陽鎩羽而歸，但敢當場跟陸岱青開槓，比那些被陸岱青刮一眼就灰溜溜逃走的她的其餘追求者好多了。
昭明姬將手裡的水遠遠拋向邊鶴陽，挾著笑意口吻：“打得不錯。”
……
陸岱青看她一眼。
收回視線，扯唇。
……
邊鶴陽眉眼飛揚。
他笑著，伸手接住那瓶礦泉水。
突然，半路倏地殺出一隻手截住了水瓶，手臂肌肉乾淨利落，戴著黑紅色護腕，穿插進縫，野蠻直接地侵略、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陸岱青。
邊鶴陽笑容慢慢收斂。
昭明姬皺眉：“你又要幹嘛？”
陸岱青往嘴裡嘩啦啦灌兩口，瓶子裡的水平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失，他看也沒看她，捏緊一滴不剩的水瓶，揉皺成一團垃圾，呈完美拋物線精準拋進她懷裡。
“難喝。”他說。
？？？
昭明姬略微張大了嘴。
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這麼不要臉的人。
這他大爺是水，水！他說水難喝？！
她冷聲道：“陸岱青，你有病。”
不是反問，是陳述。
陸岱青緩緩走前，在她面前停住。
他低頭看著她，線條被陰影打得凌厲分明，眼底略帶淡淡的戾氣，嘴唇挨近她耳邊，右手掌撫握住她的下頜，強行抬起她的臉。
眼睛落在她臉上，又黑，又深。
“追你的人就這？”
他淡淡地說。
忽然吹來一陣磅礴溼熱的風。
帶著男性運動後不斷散發熱量的高體溫，掠過昭明姬的身體，她的毛孔瞬間張開，臉頰細細的小絨毛彷彿也跟著蜷縮起來。
然後，她聽見他說了四個字，諷刺的語氣——
不過如此。
……
昭明姬張口要咬他。
陸岱青手一抬，輕飄飄躲過。
腳下那雙黑色耐克也跟著逼前兩步，沉穩鋒利的臉含著淡淡的笑，似嘲似諷。
他一字一頓地說：“手下敗將，你和他，都是。”
說完，目光就從她身上離開了。
他掠過她，往遠處走，彷彿當她不存在。
昭明姬在後面氣得頭髮都要炸起來。
“陸岱青。”她喊他。
他沒理，繼續往前走。
她沉氣，提高分貝，又朝他喊了聲：“陸岱青！”
那高瘦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重重人影中。
昭明姬深呼吸，平靜，再次深呼吸，不行，忍不了了，抬起手，臉被氣得怒紅，倒生出些鮮豔的生氣：“向希，過來扶本宮一把。”
向希哈哈笑兩聲，特別上道地躬身：“嗻，娘娘小心。”
熱鬧沒了，觀眾席人群也接連稀稀拉拉散開，該回家的回家，來往間隱隱約約聽到有人笑說：“原來不是為了桂棠月比賽啊。”
“就是，還以為是雄競呢……”
桂棠月怔怔站在遠處，攥緊拳頭，指甲蓋泛白。
那廂，宋北起撈起外套忙不迭緊追上去，大手一搭陸岱青肩膀，興奮地說：“你今天挺賣力，還沒看過你這麼認真跟人打過。不過這邊鶴陽確實手上功夫不錯，能跟你打個來回。”
陸岱青扯了扯唇，撂開他的手，獨自徑直往前走。
渾身散發著寒氣，表情是魂之不去的陰冷。
宋北起不明所以，跟上去：“幹嘛呢，等等我啊。”
落日拉著長長的影子，遮在陸岱青臉上，光線越過，投下深深淺淺的暗影，冷得像淬了寒冰，頗瘮人。
他只是想讓昭明姬知道，無論是她，還是她看上的人，包括她，永遠都不可能在他面前佔上風。
想跟別的男生倖幸福福、圓圓滿滿地度過青春期？
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