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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为沈故怀胎九月,我逃出鸾山,放弃了尊贵的青鸾公主之位。

可就在我难产当日,他却抛下我去见他寻了短见的表妹:“怀袖,你是仙人,不惧这生产之事。可阿眠她最受不得疼,我怎能不在这个时候陪在她的身边?”

我血崩昏厥,沈故宿在表妹柳眠的卧房中一夜未归。

后来我的孩子没有保住,还因柳眠换走了护身符,被天雷劈得皮开肉绽。

我的手臂上出现了深可见骨的第六道焚痕。

沈故不知,他每负我一次,我就要受一道烈火焚身之痛。痛过六次,我便会从此断了情根。

1.
血水一盆一盆地被端出去,接生的婆子惶恐万分地跪在我的床头,兀自震颤不已。

“王爷,王妃胎大难产,又胎位不正,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沈故面色惨白,就连握着我的手都轻轻颤抖,冰凉的泪落在我的手上:“盈袖,为了我,为了孩子,你再忍一忍!”

“若是你去了,我也绝不独活!”

沈故贵为雍安王,却为了我不顾脸面闯进妇人生产之地。

冷汗自我额头如雨落下,眼角残余着因痛到极致不受控制掉的泪。

我虚弱地望向他,喉咙里滚出几个字:“沈故,昨夜我腹痛不止时,你在哪儿?”

“这王府中所有的医官,那一株我保胎用的千年人参,都在哪儿!”

沈故瑟缩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接生婆子只知我胎大,她不知道的是,我的真身乃是青鸾,人妖血脉交合,才导致生产如此艰难。

我本是鸾山上不染凡尘的青鸾族公主,误入繁华,对人间的雍安王沈故一见钟情,非卿不嫁。

父君和母后坚决不许,我被逐出家门,抛下一切和沈故做了凡尘里的夫妻。

可直至我嫁入王府,才知他早已有了青梅竹马的一位表妹。

柳眠体弱,又父母双亡,沈故早早地将她养在王府里,这些年待她如珠似宝。

拜堂的那一日,柳眠当众晕倒。

沈故在众目睽睽之下扔下我这还没拜堂的妻子,扔下满座皇亲贵胄,跪在地上万般珍重地抱起柳眠,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哀求他不要走,他惊痛又愤怒:“盈袖,你还有父母,可阿眠她除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以为你心地善良,不想你这么容不下她!”

洞房花烛,我独守空房,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人人都说,雍安王妃是个没拜堂的野妻,而柳小姐才是沈故心尖上的人儿。

那一夜,我的身上出现了第一道焚痕。

烈火灼烧的滋味让我如同置身地狱,连魂魄都四散游离,整整一夜,我痛得将指甲生生咬断。才能忍住呻吟和痛呼的声音,最后心力交瘁地昏睡过去。

那是沈故负我的第一次。

母后的眼睛在烈火中若隐若现,她也是疼惜我的,仍旧强装出冷漠道:“盈袖,你可悔了?”

我摇头,硬生生撑了下来。我道沈故只是放不下兄妹之情,为人善良寡断,而我腹中已有了孩子,我放不下他。

我没想到,这以后还会有五次十次的,沈故今日为柳眠掷金千两买药,明日就将我安胎的医官也送了她。

那柳眠也恃宠而骄,在王府中俨然越过了我去,成了奴婢们赶着奉承的女主人。

念着情爱与腹中的孩儿,我一次次地相信了他声泪俱下的道歉,和斩钉截铁道他会把表妹迁出王府。

可等来的,是在我将要生产之际,腹中翻滚不止,羊水浸湿了床榻。我扶着肚子,摸向身侧,本该躺着我的夫君的位子,却空荡荡的。

我忍着巨痛,从床榻上跌下,一步步手脚并用爬到梳妆台,想要取出那棵千年的人参含着。

可里面空无一物。

2.
跌坐在床角等了一个时辰,痛了一个时辰,直到身下的血都流了一地,才等来了巡夜的小厮。

而那时,我已然虚弱不堪,一袭外袍被鲜血染成赤红色,吓坏了一众奴仆。

面对着我,沈故吞吞吐吐:“盈袖,你身子健壮,不需那一棵人参也能安然无恙。阿眠不同,她昨夜实在凶险,医官说,若非千年的人参,就救不回来了!”

他犹豫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盈袖你最是心善,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更何况你既然入了王府,夫为妻纲,你的一切不都能由我做主吗?”

沈故言辞恳切,情到浓时含笑抚着我的脸道:“盈袖,你是我的王妃,旁人不懂我,你却能懂。”

我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狠狠挥掌打在他的脸上。

身下的血涌如决堤,我只觉得浑身都冷,再也暖不起来了。

这个我曾经抛弃一切都要嫁的男人,此刻怎么就陌生得像是从未认识过。

我冷笑一声,随之因为疼痛发出声嘶力竭的呻吟,“沈故,这便是你的真心吗?”

他辩解了几句,见我冥顽不灵,便恼羞成怒:“盈袖,她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你嫁了我,便也是你的表妹,你怎能亲眼看着阿眠去死?”

我垂眸,眼泪无声落下,唯有抓紧了锦被,竭力将他推开:“你滚!”

3.
直至月上中天,还是没有生下来。接生婆子捂着脸哭道:“王妃,再不抉择,只怕孩子和您都要保不住了啊!”

我神智不清,尖利的指甲刺进了沈故的手心,猩红双眼倒映着他的脸。

这个孩子,是我期盼了那么久才得来的。他早已成了我的一部分,我的骨血,我怎么能狠心舍得下。

“我要活着,我的孩子也决不能死!”

旁人不懂,可沈故知道,从鸾山离开的当日,我用一纸护身符将我们的命数连在了一起。

沈故毕竟是皇亲,天子的亲弟,身上也是有几分真龙之气的。

我嫁给他之后便不是鸾山的公主,与凡人无异,但因为叛族,天界降下惩戒,每逢十五月圆都有天雷之患。

今日便是月圆,所以我才生得如此艰难。

但熬到破晓,就还有转机。前提是,沈故必须在我的身边。

我的指尖泛了白,湿发紧紧贴在额头,我可以不计较那一株吊命的人参,不计较他在我最需要之时躺在旁人的枕侧。

我只想保住这个孩子,这团我身上的血肉。

他张口欲说什么,一个婢女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大喊:“王爷,表小姐不知为何寻了短见,刚从白绫上被救下来。王爷,您快去看看吧!”

沈故一瞬间便慌乱起来,他忙扔下我的手,紧紧抓着那婢女的肩膀,厉声道:“你们这些下人是怎么做事的,阿眠若是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定扒了你们的皮!”

婢女哭花了脸:“王爷,求您了,快去看看表小姐吧!”

“你是知道表小姐的,她离了您,每日都愁眉不展,过得那样的苦。”

床榻上一息尚存的我冷然一笑,又是这一招。

我大婚,柳眠昏倒。

我病了,柳眠的父母忌日。

我生产,她便寻死了。

“不好了就去找医官,这府里的医官不都在她那儿吗?王爷又不会治病,三番两次地找他做甚!”

沈故犹豫了一秒,扭头看了奄奄一息、眼神涣散的我,将一枚护身符放在我的身侧。

“盈袖,阿眠离不得我,有此物陪你也是一样的,我去去就回。”

4.

我拉不住他,一只手重重落到床沿,呆呆凝望着他决然的背影。

我忽然就懂了。

沈故看不清自己的心,他心里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那一位年少鲜妍的表妹。她家道中落,沈故不愿娶她,却把她安置在府中,给了她所有的偏爱。

我痴痴地笑了,连身下的剧痛都顾不得了。原来我这惊世骇俗的一场爱,不过是他人手缝下露出的一点施舍。

陡然间,风云突变,本来宁静的夜晚被一道天雷劈开。

下人们尖叫着跑了出去,那天雷汇成一股,直直地冲我而来!

我躲闪不及,睁大了眼睛生生受了这一下。四肢百骸都像是被人打碎了,尤其是小腹处,那马上就要诞生的孩儿,直接被打成了一滩浓郁的血水,从我腹中汩汩流出!

我惊痛不已,哀声抱住我的肚子,企图将那些断了的骨肉塞回腹中,沾满了一手的血。

可我的孩子,终究是不能复生。

又一道天雷落到我身上,在我的皮肉上留下焦红的印记,我痛得弓起身子,死死抓住床幔才不至于摔下去。

我红了眼睛,状似癫狂地撕开那张护身符,内里的府纹全都不见了。

这根本就不是我的那一张护身符!

我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刻骨的失子之痛和仇恨让我从未如此清明过。

“母后,我悔了,女儿悔了啊!”

我浑身是血地在空荡的宫殿中对着虚空磕头,磕到皮肉破开,鲜血流进眼里,也不肯停止。

筋疲力尽,我蜷缩在地上,睡了过去。

5.
一觉睡到了早上,我浑身轻快地醒了。

身上的伤痛竟然都消失了,就连下身的撕裂也在慢慢痊愈。

我对着镜子里那张憔悴不堪的脸,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从未如此轻快过。

心念一动,我挽起衣袖,手腕处赫然是一道深可见骨的焚痕。

恍惚间,我想起来母后曾对我说的:“沈故每负你一次,你的身上就要受一道烈火焚身之痛。痛过六次,便断了你的情根!”

不知不觉,原来这已经是第六道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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