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三点钟,是菜市场最消停的时候,摊主们忙里偷闲,窝躺椅上打盹。
西北角,有个老牛修理铺,主要修些电视机,收音机之类的东西。
门口停了两辆货车,两个人一组,在往外抬箱子。
箱子挺大,也挺重,一个穿西装,胳膊下夹包的男人提醒他们,“小心点儿,里面电视机,彩色的,贵着呢。”
“赵、老板。”李大彪抹了把头上的汗,“货搬够了,一……供十件,勇、勇哥让算账。”
屋里,零零碎摆着旧收音机,戏匣子,偶尔有台小黑白电视机,后盖是掀开的,里头缺了不少零件。
窗边有个书桌,上头三四个工具箱,里头改锥,钳子,有大有小。
方勇坐桌边抽烟,手边放着杯水。
老牛正记账呢,记完,推了推眼镜,给他看账本,“这次来了五十件货,按你的吩咐,留了两件。其余的都订出去了,一家十件……”
正说着,赵老板进来了。
方勇踢过去个凳子,“坐。”
赵老板坐下,打开包拿出几摞钱,“勇哥,上次一台一千,这是一万。”
方勇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赵老板是痛快人,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这次电视比上一回质量好,一千五。”
赵老板愣了一下,“勇哥,这是不是太……贵了,厂里工人一个月才一百多块。我、我这放到商场没法卖。”
方勇朝外面喊了声,“大彪。”
李大彪进来,“哥,什……什么事。”
“把货搬回来。”方勇吩咐。
李大彪什么都没问,“是。”
“别,别……“赵老板站起来,一拍大腿,割肉似的又从包里拿出五千,放桌上。
方勇把钱推给老牛,老牛一张张地数,偶尔摸着手感不对,抽出来,拿到太阳底下照。
方勇给赵老板根烟,“最近生意不错吧。”
“还行。”赵老板点着烟,“收音机,录音机卖不错,数电视紧俏,就是没货。国外运货太麻烦,什么时候咱们要有自己的厂子就好了。”
“有。”方勇说:“不过,货还是缺,轮不到咱们手里。”
“也是。”赵老板商量,“勇哥,这次货多,能多匀给我几台吗?”
方勇说:“剩下的,都有主了。”
赵老板也不敢再问,琢磨一会儿,接着说:“刚老牛说,你留了两件货,能给我吗?”
“我留着有用。”方勇说。
老牛把钱数好了,数目都对,就是几张五十块的钞票不是太真,给方勇看。
方勇一摸,就觉出不对,把钞票递给赵老板,“还想合作,就别给我耍这种小心思。”
赵老板接过来,摸了摸,额头冒了汗,他翻开包,里面空了,“这……我也不知道。勇哥,你派人,跟我去百货商场拿。”
方勇叫来李大彪,跟赵老板去百货商场换钞票。
刚走,又来了几位老板,这次方勇把价钱说在明处,几位老板犹豫片刻,交钱搬货。
电视这东西本来成本就高,加上货太缺,再贵也有利润。
人都走了,安静下来,老牛提起暖壶,给方勇添上水,“勇哥,你留那两台电视干嘛?”
方勇拿起摞钱,一边数,一边说:“一台给你的,拆着玩儿。”
“啊?”老牛吓一跳,“那可是彩电,几千块的东西,让我拆、拆着玩儿?”
“你的提成。”方勇把数出来的钱给他,“放心大胆地拆,坏了算我的。下回,咱们从国外弄点零件儿,自个儿组装。”
老牛有点激动,“真的?你、你要办厂啊?”
“有这打算,以后咱们厂办起来,你就是技术顾问。”方勇把剩下的钱放包里,“对了,另一台不能动,待会儿我带走。”
“你也拆?”
“我哪会拆。“方勇笑了一声,“给我们家小桔子的。”
“小桔子?”老牛不认识,“谁啊?”
“我老婆。”方勇拿出根烟要点,忽然想起什么,“老牛,你知不知道咱们附近,哪有裁缝铺子出租?”
桔子把铺子开到别处,他不放心,最好,放身边守着。
“裁缝铺子……“老牛琢磨一会儿,“没有。咱们旁边,有个卖布的铺子不干了,正往外租呢。”
“我看看去。”方勇把钱全收包里。
小王跑进来,“哥,出事儿了。”
“怎么了?”方勇点上烟。
“勇哥,那赵舒明他没走,还威胁嫂子,想保住田大树的饭碗,就……“小王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方勇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把烟卷都捏扁了。
听到最后,桔子拿起杯子,狠狠砸了赵舒明的头,神色才缓和一些。
小王说得口渴,拿起杯子咕咚咕咚灌下几口,“我本来想帮忙,嫂子可太厉害了,下手稳准狠,一点情面都没留。我看,那小子非滚蛋不可,哥,咱们不能放过他。”
当然不能放过他。
“先打听一下,他都跟什么人来往。“方勇把烟掐灭,随手扔进垃圾桶,提包出门。
他的小桔子没有小王讲的那么坚强,必须回家一趟。
太阳西沉,菜市场开始热闹了,人越来越多,方勇走到门口,一眼,就瞥见了桔子。
桔子穿着件桃红色衬衣,两条辫子搭在胸前,唇红齿白,漂亮极了,在人群里,分外出挑。
方勇大步迎过去。
桔子推着自行车,朝四周看了看,时不时向卖菜的打听,修电视的在哪儿。
卖菜的手一指,让她自己去找。
桔子说了声谢谢,抬眼,看见方勇。
一路上,桔子都在琢磨,该怎么把这事说出口,现在见到他,就像被欺负的孩子找到靠山,只觉得委屈。
鼻子一酸,放好车子跑过去,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