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宴发现镜春当真不高兴了。
他先前一个人被扔在院子里百无聊赖,便厚着脸皮凑到厨房来。
镜春坐在板凳上,腿上放了个竹篮择菜,择着择着便开始走神,眉心锁得越发紧,不时叹一口气。
风宴原本觉得她做事利索,看她干活儿很有意思,结果她这般无精打采,让他也看得不尽兴。
小葱和大蒜择完,镜春抬手将竹篮放到灶台上,但眼睛没跟上去看,一不小心磕到灶台边缘,篮子里的葱蒜全歪了下来,蒜瓣咕噜噜滚远。
她低呼一声,连忙俯下身去捡。
风宴看得心里有点闷,开口问:“你在想什么?”
镜春这才发现门口多了个人,被突然发出的声音惊了一跳,下意识问:“允之,你怎么在这儿。”
风宴松松靠着椅背,撇了下唇角:“院子和厨房离得这般近,我来这儿有什么稀奇的。还有,我从你择青菜的时候就来了。”
“哦。”
镜春应一声,没再多管他,将葱蒜捡进葫芦瓢里加水清洗。
风宴沉着眼盯她,镜春没有回答他问的问题。
她确实不大高兴,但似乎不是对他生气,没有不理人。
他见她拿起了菜刀准备切菜,结果脸上还是那副空洞的表情,显然又开始走神。
“你在想什么?”赶在她动刀前,他又问了一遍,“可以告诉我。”
镜春手中的菜刀刚抬起来,闻言又放下。她将刀尖浅浅钉进砧板里,转回头看着他,认真地说:“允之,我想去焦家一趟。”
风宴就知道和焦二的事脱不开干系,他轻轻摩挲指腹,平声问:“为什么。”
“焦伯父和焦伯母对我有恩。几年前我母亲罹患重病,那时焦家二儿子和三儿子年纪尚小,主要开支都靠焦伯父带着焦家大儿子进山打猎来维系,那般重担下,他们还拿出了五两银子借给我们家。我回安宁村时,对这里算得人生地不熟,焦伯父因和我爹爹交好,带了人来帮我修葺屋子。”
镜春的神色更为恳切:“我知晓今日焦二冒犯了你,我替他向你道歉,原不原谅都在你,我并不强求,只是于我自己而言,我该去一趟把话说开,否则不声不响地,定然伤了他们的心。”
风宴安静听她说完,道:“先将银子还给他们,我出钱。”
“银子我已在前年还上了。”
“既不欠钱了,你想去便去,我与焦二起口角又错不在你,你我各论各的……”
话出口连风宴自己都愣了愣,他们之间定了亲,在外人看来便是夫妻一体,如何各论各的?
他先前与那焦二吵架,说嫁与他要辛苦劳累,可嫁入陈府何尝不是有别样的心酸,门第差得太远,他们如今还未成亲,她便谨小慎微看他脸色行事了,哪里盼得上婚后能相敬如宾?
“你去一趟吧,将老杨夫妻俩上回送来的东西给他家带过去,是赔礼道歉、还是上门拜访,你想如何说便如何说,总归我与他们无交集,少不了一块肉。”
镜春未想到风宴这般好说话,既诧异又感动:“多谢。”
风宴被她用这等眼神看着,忽觉有些不自在,他抹了下脸,推动轮椅退出厨房:“专心些,切菜别伤着自己。”
午饭过后,镜春着手处理陈家家仆送来肉食,打算做几道别致的菜品。
风宴在房间里练习走路,每每累了就推着轮椅到厨房门口待一会儿,镜春一直没停下来,或蒸或煮或炸,厨房里热气腾腾,氤氲着浓郁香气。
日头西斜的时候,镜春将准备妥当的几样菜品一一装进食盒里,碰巧风宴从房间里出来。
“允之,这几样菜我都给你留了一份,你打算现在吃还是晚些时候吃?”
风宴错着手指,问:“你不回来吃晚饭?”
“焦伯父和焦伯母应该会留我在他们家吃晚饭……”
“晚些时候吧,我现在不饿。”
“好。”镜春于是将剩余的菜放进蒸笼里保持温热。
“还有那些补品也一道带过去吧。”
“不必了,那是给你补身体的。”
风宴摇头:“我用不上,你带过去吧,礼越多诚意越足,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镜春没再客气:“多谢。”
将家中事务打理好后,镜春出发前往焦家。
走路约莫要一炷香的时间,由于带的东西多,她这回赶牛车过去。
焦家在安宁村南边山坡脚下,四代同堂,人口兴旺,加之三兄弟中的老大近几年和妻子生了两个孩子,隔着数丈远的距离便听见院子里的欢笑声,好不热闹。
镜春找了个树桩将牛拴着吃草,拎着礼品前去敲门。
前来开门的是焦三,他手上拿着个烤兔腿啃得正香,糊了一嘴油,乍一看见来的人是镜春,“啊”地一声,转回头喊:“爹!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哥!二哥!快来!”
他的声音高亢而急迫,把院子里干活儿的人全吸引过来,一双双眼睛定在镜春身上上下打量。
焦伯父是安宁村猎户中的领头人,不少年轻猎户都跟着他学打猎,眼下除了焦家人,还有七八个年轻猎户正在院子里处理带回来的猎物,去毛的去毛、扒皮的扒皮。
这些年轻猎户虽和镜春不熟,但大都认识她,自然知道她正是伤了焦二真心的人,各人交换个眼神,纷纷变了脸色,不待见地撇撇嘴。
镜春看在眼里,但并没有往心里去,旁人如何看她不重要,她需要打消焦家人心里的芥蒂。
焦家老三叼着兔腿堵在门口,不敢擅自让镜春进门。
率先从屋里出来的是焦伯母,她听见了焦家老三叫人,一边擦手一边上前:“幺儿,喊什么呢?”
焦家老三侧身让开:“娘,她来了。”
焦伯母看见门口的镜春,脸上一滞,又很快露出笑意:“呀,镜春来了,快请进!”她又“啧”老三,“怎么不请客人进门呢!”
焦家老三不高兴地哼一声,啃着兔腿走远了。
镜春递出手上的礼品和食盒:“伯母,这些补品请您收下,还有我自己做了些菜,都是热的,可以直接食用。”
“镜春,你来便来,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焦伯母为难,但见镜春诚恳,便没有过多推辞,接过礼品引她进门,“我知晓你是为了焦二的事而来,你放心,我和你焦伯父都没有怪罪你。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何况谈婚论嫁的,也要两个人看对眼才行,这些道理我们都懂。”
谈话间,焦家老大、焦家长媳都出来和镜春打了照面,虽算不上热切,但也没有摆脸色。
焦伯父在堂屋窗户边上抽旱烟,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脸上已布满岁月风霜,镜春主动问好,他抬了下烟杆笑着回应。
焦伯母带镜春上到二楼,抬手敲响一间房门:“二小子,镜春来了,出来见人!”
房间里“咚”地一声闷响,该是里面的人磕了脑袋,却一声不吭忍着。
镜春道:“伯母,您先去忙吧,我等焦二出来和他说说话。”
焦伯母离开,镜春又抬手叩门:“焦二,我是镜春,方便出来见一面吗?”
门里静了一阵,响起慌里慌张的脚步声,一会儿朝门过来,一会儿又走远,镜春耐心等着。
终于,里头的人下定决心缓缓打开了门。
焦二生得粗糙,脸上黑黝黝的看不出什么,但眼睛显然红肿着。
他犟着一股劲儿不开口说话,冷淡地看着她,结果镜春刚说了一句“对不住”,他便不可遏制地眼睛冒泪花。
镜春叹了口气:“焦二,你出来我们谈谈吧。”